薛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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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底,毕先革来过一次医院。
彼时,俞淑芬的视线已经渐渐地变得模糊了。
她和蒋萍正聊着孩子们小时候的趣事,忽而看见病房外站着道高大的身影。
他背着光而站,她更是看不清。
但她直觉应该是他来了。
她有些慌乱地问:“蒋萍,我的帽子呢?”
蒋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着眉目里与毕然有三分神似的男人,心下了然。
蒋萍把绒帽给她戴上,又替她理了理病号服,道:“那你们聊,我出去转转。”
戴上绒帽后,俞淑芬才渐渐地找回自己,面带微笑。
毕先革拎了个果篮,抱着束蓝色满天星,在病房外喊了声,“淑芬。”
满天星,是俞淑芬年轻时最爱的花束。他们结婚时穷,别说这华而不实的鲜花了,就是塑料装饰花,毕先革也没有往家里买过一盆。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倒是也记得,她曾经最爱这漫天繁星。
只是,二人已分开十年,早就是陌路人了,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毕先革把果篮和鲜花放下,没话找话道:“刚才那位是?”
俞淑芬望着病房门口笑道:“一个让我放心把女儿交给他们家的人。”
毕先革迟疑道:“是......薛榅的母亲?”
俞淑芬微笑着看他,“你见过小薛了?”
靠近了,她才能看到他的五官、容貌,比年轻时少了些桀骜,少了些不羁,但骨子里仍是隐藏不住的冷情。
毕先革神色如常,淡道:“月初,在今源生物见过一面。”
“上市公司市场总监,也算是年轻有为了。”
“然然这孩子命不错,她能找到这样的男朋友,我也就放心了。”
俞淑芬稍愣,忽略了他后半句,自言自语道:“市场总监吗?”
“怎么了?”
俞淑芬摇摇头,说:“没事。”
先前,她只听女儿说,小薛是横向部门的高管。却不知,二人竟是市场部上下级关系,女儿归他管。
俞淑芬不知大公司是否允许办公室恋情曝光,但她从人情世故上来看,隐隐有些为孩子们担忧。
毕先革和俞淑芬都不是擅长沟通的人,两人简单寒暄之后,便也没了话语。
相顾无言。
俞淑芬看着窗外暮色升起,微笑着道:“时候不早了,你走吧。”
毕先革欲言又止,“淑芬。”
他酝酿了近一月的光景,才放下心结,他是来同她讲和的。并且他想,她也是想讲和的。两人置了一辈子的气,总不至入土才为安。
俞淑芬依旧笑着:“以后别再来了。”
可是,她总是用一副慈善的面孔,对他说着最绝情的话,就像当年她逼得他下跪求她答应离婚那样。
她犟得和从前一样,真就狠了心的要同他置气一辈子。
“俞淑芬,你......”想起往事心结,以及她现在这个态度,毕先革拂袖而去,“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冥顽不化。”
毕先革离开以后,俞淑芬摘下绒帽,摸了摸光光的头、枯瘦的脸,缓慢笑了下。
她偷偷搜过脑肿瘤患者后期的变化,扭曲的五官、全身瘫痪,面目全非。
她轻声说:“就当这次是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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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八日,俞淑芬身体各项指标相对稳定,被准予出院。
毕然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入院时买的那包棒棒糖还躺在储柜里。
而她再也没能看到那个小女孩。
人和人就是这样,一擦肩便成了永远。
那么,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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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榅依旧每天送她。
只是地点不再是医院,而是回家。
有时候,他们在楼下拥吻,有时候会在车里。
但也止乎此。
那关于第一次情动的性|事,再没有被二人提及。
仿佛在这段感情里,性|爱可有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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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然不知道,薛榅其实已经很久没回过玜廷蔓了。
他只是在送她回家后,叮嘱她关好门窗,有事打他电话,不论多晚。
他时常在车里坐着,直到看着她屋里的灯都熄灭了,他才上楼,住进404。
他想,如果夜里遭遇突发状况,他会第一时间出现,他不会再让她一个人慌乱无措。
薛榅出差的时候,会交待谢淼替他做这些事。谢淼有学到表哥疼表嫂的方式,表哥总是选择在背后默默地付出,从不计较得失。
见证二人感情的这段时间里,谢淼觉得,表哥最先感动的不是小表嫂,而是他这个旁观者。
有一次,谢淼在薛榅面前感慨,“好羡慕小表嫂啊!”
薛榅说:“没人能替她受苦,你又羡慕她什么?”
第61章 快扶我起来。
谢淼才明白,比起小表嫂所遭受的精神苦楚,他们能做的有限,所做的其实微不足道。
小表嫂的背后只有表哥一个男人怎么够?
他也要做小表嫂背后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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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淑芬平日里同人相处,性子随和,又不爱计较,在东青这边人缘不错。
起初入院治疗,她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和邻居们打声招呼。
刚入院那几天,邻居们茶余饭后很是疑惑,这孤儿寡母的,怎么突然不见了?
没几天后,林芳来过东青一次,来大肆宣扬她98平米的房子卖了278万。
三线城市的老破小,能卖出这个价格,怎么看,她都是赚翻了。
拆迁也不能拆到这个数。
说实话,挺令人羡慕的。
普通人家的家庭年收入也就在10-20万之间。278万,不吃不喝,普通家庭也得挣上个10多年。
因此,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又有谁不羡慕呢?
大家都想见见,是哪户人家人傻钱多,才会花这么一大笔钱置办一套老破小。
不过,大伙儿的好奇心倒是也没能得到满足,他们一回也没能碰见过新邻居。
那天,林芳把从儿子许闻那听来的消息告诉了曾经的邻居,“你们知道吧?淑芬啊,查出了癌症。”
几位邻居都不太相信:“不会吧?你听谁说的?”
“我骗你们做什么?”林芳唾沫横飞,“她女儿亲口同我儿子讲的。”
一楼住户潘美芬手里提着个大勺,探头出来,“怪不得好久没见到她们孤儿寡母的了。”
林芳继续叽叽呱呱:“那丫头想问我们家借钱,不会拿这事儿说谎的。”
有人问:“那你借了吗?”
林芳嗤了一声:“借什么呀?那丫头能还得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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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一回,毕然从医院回来给母亲拿换洗衣物,被潘美芬追着问,“然然啊,你妈妈真的得了脑癌吗?”
毕然也没瞒着,淡淡地应了声:“嗯。”
东青这边的邻里,多数都是原来大院里的住户,又一起在东青生活了十多年,乡里乡亲的,很快,整个小区便传遍了:俞淑芬啊,年纪轻轻的就得了癌症。
邻里之间,聚在一块儿也会议论此事,“哎呦,淑芬命苦哦。一定是和毕先革离婚后,过得不顺心,气出来的病。”
“毕先革,狼心狗肺!”
“就是苦了然然这孩子,小小年纪,爹不像爹,娘也不能作数了。”
潘美芬挥着勺子道:“苦啥呀苦,那丫头不是还找了个好男人吗?”
王冬平白了她一眼,“潘美芬,你可别想着趁虚而入,要让我发现你做些偷鸡摸狗的事,看我不收拾你。”
潘美芬把勺子夹在腋下,插腰不客气道:“这个时候,还要我使坏吗?什么家庭能接受这样的儿媳妇?要我说啊,那丫头说不定早就和那男人掰了。”
“就算两个人感情好又怎么样?什么样的家庭能接受一个拖油瓶?你以为是中国□□,精准扶贫呢?”
王冬平气得要上去揪潘美芬头发,潘美芬大勺往前一扛,气势不输。
张大爷赶紧拉开二人,劝道:“你们呀,都别替然然操心了。人啊,各有命。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我们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了,何况他人的命运。有那吵架的功夫,还是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吧。”
“她们孤儿寡母的,能帮就帮上一些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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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邻居们在楼下看到了和男朋友一起买菜归来的毕然,才得知俞淑芬已经出院了。
毕然和邻居们打了个招呼,就和薛榅一起上楼了。
王冬平敲开了一楼潘美芬的门,得意道:“潘美芬,我们然然和她男朋友恩爱着呢,人家小薛对然然那可是不离不弃!”
“哎,就在刚刚,两人一起买菜回来,男俊女靓,那叫一个登对,一个般配哦!”
“我们然然的感情可不劳某些人费心!”
潘美芬冷哼了一声,不理会王冬平,转身去厨房盛汤去了。
王阿姨看着潘美芬吃瘪的样子,觉得特别过瘾,心情舒畅地往超市去。
只是,当王冬平提着从超市买来的水果和牛奶去敲俞淑芬家门时,又碰到端着一大盆黑鱼汤同时来敲门的潘美芬。
还有提着一篮子土鸡蛋的周叔,拎着两只老母鸡的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