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服,面包车。”林清执沉思了一会,“把沈佳燕被拖行那晚做的笔录掉出来我看看。”
警员掉出笔录,上面赫然显示要绑她的人开着一辆不起眼的银灰色面包车,身上也是清一色的黑衣服。
“香中袭击案基本确定是单人作案,无论作案手法和犯人服装都和这起案子完全不同,万家馨案、沈佳燕案还有学生失踪案这三起案件关联太大了,明天我给局长交个报告,申请成立专案组进行并案侦查。今晚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除了值班警察外,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了,只剩贺丰宝还留在办公室里。
林清执喝了咖啡并不困,反而异常清醒,靠着椅背跟贺丰宝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还记得以前念警校时给我们上课的那位宋教授吗?”
“嗯。”贺丰宝笑笑,“喜欢蓄着山羊胡的那个老头,上课很有意思,我记得他。”
“他有堂课说了一句话让我至今印象深刻。”
“如果一个社会治安败坏,污垢丛生,不要急于否定它,因为只有烂到了根里才好彻底根除,同样,一个社会风平浪静也未必是真的安宁,因为你不知道平静的湖面下蓄着怎样汹涌的暗潮。西河不就是这样吗?”
贺丰宝:“十几年前的西河确实很乱,色.情业、博彩业、人口贩卖业产业链又大又长,关系网层层分级,就连警察都拿他们没办法、黑.社会更是每晚拿着砍刀打群架,人们从来不敢深夜上街。那时候我念中学,晚上在游戏厅玩到八点回家都会挨我妈一顿扫帚。直到后来中央派来了专门的督查组下来协助治理才彻底整治干净,与十几年前相比,现在的西河真是平静的不像样子。”
“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平静?”林清执起身站在窗口,望向楼下院里那棵白杨树,“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干净。”
那棵树是他跟贺丰宝刚进警队时栽的,那是正赶上植树节,局里想把绿化带里的病恹恹的树种给换了。
两个大男孩同窗同宿四年,感情好得像亲兄弟,私下一合计,亲手在那种了棵白杨。
杨树挺拔,永远直立,无论风雨都保持着如一的姿态,像极了他们刚进警队时宣誓的样子。
“我有预感。”外面的世界一片黢黑,林清执的身影被灯光模糊地投到玻璃上。
他眸光比平日更加宁静:“这汪水里的浪潮越翻越高,湖面已经要压不住了。”
*
江易很久没去老棍儿那里了。
兰子窑还是一副残碎破败的景象,路过的住户衣衫朴素,面容麻木,一脸被生活摧残的凄苦模样。
少年信守承诺,带足烟酒和食物,进到院里时老棍正躺在那张破烂的躺椅上晒着正午的太阳。
江易放下东西去给他收拾院子,几天没来,院里的破烂已经乱七八糟堆成山了。他用了足足两个小时才清理出来,然后装上车驼去附近的废品回收站卖了。废品卖了八十五块,江易又添了十五,递给老棍儿一张一百元的整钞。
老棍儿收废品有些年头了,自己收来的东西能卖几个钱他心里有数,一眼就知道江易多给钱了,但他不吱声,默默收进兜里,支使他去拿扑克。
江易一周来两趟,每次学一下午,原以为自己的千数很厉害,直到遇见老棍儿才发现真正的“赌神”和一般的老千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千术玩得不仅是技术,更是靠谋略和心理战,光有技术没有脑子,再厉害也是白搭。
江易觉得自己这师拜得够值。
“以前的事我听双喜讲了一些,你被整成这幅样子后还有人花大价钱请你去了趟公海,据说那是你最后一次出现在赌桌上。”
“双喜那小子脑瓜不行,消息倒灵通。”老棍儿懒懒地抬着烟斗,“是又怎么样?不过有一点他说错了,那不叫请,是绑,绑我的人来头很大,要求也很霸道,一局千万的豪赌,只准赢不准输,要是输了就把我和我妻子丢进海里喂鲨鱼。”
“你教我的所有千术都要靠一双手的配合才能完成,那时候你只剩两根手指了,是怎么赢下的那场赌局?”
“这些年不少人对我最后那场赌局感兴趣,想方设法去弄明白我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下出千,用的又是什么手法,可过了这么多年,一群蠢货还是没有找到答案,怎么,你现在也想知道了?”
“想。”江易毫不掩饰,“这些天该学的我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只对你的最后一局感兴趣。”
老棍儿眯了眯残眼,忽然一烟斗敲在他脑壳上,震出一把扬洒的烟灰:“小子,大言不惭!还敢说自己都学会了?我能教你的东西还多着呢,慢慢来,你学的日子还长着呢。”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你是怕我出师了就不给你养老?”江易拍掉头上的灰。
“人心叵测,是得防着点。”老棍儿笑眯眯说。
江易站起来:“走了。”
“这就生气了?”
“没,到时间了,我有事要做。”
“什么事?”
“去趟西河一中。”
赵云今礼拜一的下午有节体育课,江易已经习惯坐在树的高枝上边吹风边看她。
现在回去,刚好可以赶上一个体育课的尾巴。
老棍儿是个人精,看他神情就知道里面的猫腻,他笑得像只拔了毛的老狐狸:“跟你九叔一样,是个情种,不过我得叮嘱你一句,男人要想成大事,最不能被这些儿女私情绊住脚。”
“你认识九叔?”江易忽然记起兰子窑淹水那夜,老棍儿在体育场避难时也提起过于水生。
“他跟乌玉媚那事,但凡有点人脉的谁不知道?我早些年和他打过些交道,虽然是混混出身,但是龙是虫一眼就能看出来,要不是女人耽搁了,他哪止现在这样?你也不愧是于水生的干儿子,连痴情这档子事都能遗传。”
“我不清楚九叔以前的事,他从没对我说过。”
“那也要说得出口,于水生没发家之前一直混社会打零工,曾经在帝王宫做过几年保安,不过那都是老一辈的事情了,他哪好意思厚着脸皮对小辈提。”
江易:“我从没听说西河有这样的地方。”
“西河整治那一年,这地方就被警察一锅端了。天上蟠桃园,地下帝王宫,都说那是男人的天堂。我手脚双全的时候被人请去玩过,没待过半小时就出来了。”老棍儿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几个半大的小姑娘被掉在屋子中间,下面一人塞一条活鳝鱼,尾巴还留了半截在外面啪嗒,一群男人在旁边喝酒玩牌,盯着你夹住了不能掉,掉了就要收拾你,把人当牲口糟蹋,这不是造孽是什么?”
“都是被人贩子拐来的好人家姑娘,那里面就有霍家那位三太。”
江易以前只听说乌玉媚身世凄惨,具体怎么个凄惨法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眉峰拧起:“你去过这种地方,为什么不报警?”
老棍儿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小子,你得知道,如果一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出它的不合理,但它依然存在,甚至红火,那这背后一定有它存在的原因,举报,命不要了?”
☆、064
油灯街。
林清执叩响房门, 里面半天无人应声,他正要离开,屋里传来“咣当”一声碎响。
贺丰宝不耐烦地抬手敲了敲:“沈佳燕,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过了一会, 依旧没人来开门, 一股黄色的液体顺着脚下的门缝流出来, 空气里隐约还有煤气泄露的味道,林清执同贺丰宝对视了一眼,一起把门撞开。燕子喝得如一滩烂泥瘫软在床上, 手上的酒瓶拿不稳将酒洒得满床都是, 有些喝了一半的酒瓶零散地倒在地上,门缝里的酒水就是从那里漏出来的。
燕子弯腰去勾床下的酒瓶,被贺丰宝先一步拿开, 他顺手拧上没关好的煤气:“煤气阀都不关,就那么想死吗?”
“你还我酒, 嗝——”她打了一个充满酒味的醉嗝。
“别喝了, 起来穿好衣服,问你点事。”
燕子醉眼朦胧, 低胸吊带的领口大敞着,故意做出一个妖娆姿态:“警官, 我不是提供咨询服务的,我的屋子不接待穿衣服的男人, 你那皮带系得这么紧不勒吗?不如脱了来床上问吧。”
她醉得神志不清, 伸手去碰贺丰宝皮带,而刚巧,这男人不解风情在整个西河警界都出名, 他一把攥住她手腕,制伏犯人一样把她拽下来按在墙上:“老实点,我是看你刚失去亲人才不叫你去警局的,再这样我直接给你拷回去,给我坐好!”
他将女人甩在椅子上,问道:“大概一个礼拜前,你去莲华医院做了套全身体检,是吗?”
燕子翘起腿,开衩的裙摆下露出纤白的大腿,她揉了揉被他抓得发痛的手臂,瞄来一个轻蔑的眼神,嗓子嘶哑道:“这跟案子有关系?如果你们今天来是为了我的案子,那就请回吧,小旭已经没了,要杀就让他们来杀好了,老娘不在乎。”
林清执:“你不想找到绑架小旭的人吗?”
燕子半眯的眼睛动了动:“如果你们警察有用,早在人死之前就找到了,现在再找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