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蹲在他面前,摆正他的脸,细腻的指腹在他眼皮上抹了抹:“别动。”
她将他眼周的黑色粉末放在鼻下嗅了嗅,事不关己般地说:“这东西是一种生活在热带雨林里极其罕见的毒蛾翅膀上的粉末,含有很多有害物质,会对视网膜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不出意外,你的眼睛是废了。”
江易没吭声,她又重复一遍:“你以后很难再看见了。”
他这才轻轻嗯了一声,女孩的脸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故意问:“就一点都不怕?”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他眼角四周的秽物:“只是普通的致盲粉,你的眼睛会不舒服一阵子,但不要紧,过几天就可以视物了,我哥以前办案时也被人洒过这种药粉,现在还是好好的。我说你要瞎了,为什么还那么平静?”
“不平静给谁看?”他问,“谁会在乎?”
“林清执会。”赵云今的手只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擦拭,“他心肠软,会因为你受伤而愧疚。”
“你呢?”他嗓音低哑,“如果我为你变成瞎子,你会在乎吗?”
江易如此一问,赵云今没有回答,手上动作不停。
少年伸手扼住她手腕,软软细细的一根,掂起来几乎没有分量。
她抽手,江易却把她攥得更紧,女孩凝视他,虽然没有说话,但目光里却仿佛有种无形的温度照拂过来,令江易清晰地知道她在看着他。赵云今没有回答,空气里的气氛死寂沉默,过了很久,他放开手:“够了,已经擦干净了。”
赵云今随手将纸巾一丢:“一会我陪你去医院洗眼睛。”
她没话找话:“今晚我坐在贺丰宝车上看了你一路,你扮演的人是我,需要我在后面指点配合。”
江易闭着眼睛,她又说:“你扮女孩还挺像,原本我没抱希望,没想到真的把犯人引出来了。你看到他的脸了吗?我很想知道跟踪我的变态到底长什么样子,要是长得丑,那可太侮辱我了。”
江易的嘴巴一旦闭上就很难张开,赵云今乖巧坐在他身边,哪怕知道他此刻看不见,依旧乖乖的没有任何小动作。她自言自语一会,又把嘴巴闭上,再开口时淡淡地说:“我会,不涉及私人情感,你愿意牺牲自己做这种危险的事,就值得被尊敬。”
“哪怕涉及私人情感,我也会。”赵云今说,“毕竟也事关我自己的安全,良心总是要有的,我不喜欢欠别人情,江易,今天的事算我欠你,我以后会还你的。”
说话间,去追人的警察陆续回来了一半,贺丰宝脸色不太好看:“人跑了,江易,刚刚发生了什么?”
赵云今提醒他:“人都跑了,问话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叫医生送医院会不会?没看见他受伤流了满地血吗?”
江易说:“血不是我的。”
“沿路有血迹,我们一路追过去,那人在前面的街口偷电动车跑了,可惜油灯街的巷子太窄,车开不进来,不然这次就把他逮住了。”贺丰宝看了眼地上沾血的刀子和乙.醚手帕,“你是自卫?”
江易丝毫没想掩饰:“我是故意的。”
贺丰宝蹙眉:“江易,抓住犯人审讯是警察的事,你只需要配合警方的抓捕工作,这种事不需要你代劳。”
虽说这次行动是协助警方,但江易骨子里充满狠辣。他捅那两刀一是为了真相,他不是警察,不需要受死规矩的拘束,想做什么做什么,二是为了保险起见留存证据,当时警察离得还远,万一出意外让犯人跑了留下血样也方便以后比对DNA,事实证明他这一做法是正确的,可他向来懒于解释,只是不咸不淡说了句:“你抓我好了。”
贺丰宝说:“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告诉你什么事不该做。”
旁边的警员忍不住问:“你刚才明明都制住他了,在原地等待警察过来就行了,为什么还会被他掏出致盲粉?”
江易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反问:“到底他是犯人还是我是犯人?人跑了就去抓,我只答应协助你们工作,没答应你把人缉拿归案吧?”
警员还想问,江易已经不想配合了。
他说:“叫林清执来问我。”
☆、051
清晨曙光灿烂, 可在江易眼里和黑夜没什么两样,他刚从医院冲完眼睛回来,眼球还有些轻微的灼烧感, 上面缠着一层白纱布不能见光。医生开了药水叮嘱他天天滴眼,大概两三天后就可以视物了。
一夜没睡, 他正准备上床休息, 敲门声响起。
来人是林清执, 他手里拎着早饭和水果。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上次斗殴进局子的时候留了家庭地址,你忘了?”林清执扶他坐到桌边,“医生建议你住院休养, 一切费用警局承担, 为什么要回来?”
江易说:“住不习惯。”
林清执今天没穿警服,一身日常休闲衫,他也不客气, 端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昨晚的大概经过我已经了解了,来找你是问问具体细节。关于贺丰宝放你一个人进油灯街的事我已经严肃批评过他了, 他这人就这样, 做事不计后果,但他已经意识自己昨晚的行为非常欠妥了, 这是他写给你的检讨书……哦,忘了你现在看不见, 我念给你听。”
“检讨书,2014年11月25日晚, 我在侦破一起社会影响恶劣的案件中犯了十分严重的思想错误……”
“我看见犯人的脸了。”江易打断他。
江易昨晚什么都没对警察说, 因此林清执所知的也只是抓捕失败,还以为这次行动是做了无用功,他听到这话精神一震:“你看见了?”
“男人, 平头,四十岁左右,身高较矮,一米六五左右,鼻尖左边有一颗很大的黑痣,除此之外长相并不特别,但是让我再看一次,我一定能认出来。”江易想了想,“还有,他手上的茧子很厚,所从事的工作应该是体力劳动。他承认香中女生袭击案是他的手笔,但不承认韩小禾等人的失踪和他有关。”
“那跟踪云今呢?”
江易停顿一下,模棱两可地说:“应该也是他做的。”
“他不承认不代表没有做过,香中袭击案的女孩们都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就算判刑也不会过重,但韩小禾他们的案件性质就不一样了,过去这么久还没音讯,生还几率非常低。”林清执抚了抚额头,“这事怪我,如果昨晚我在场就好了,说不定能抓到他。”
“贺丰宝没做错。”江易冷静地说,“当时的条件下他做出的决定就是最优的,油灯街路窄车少,如果真的开车进来或派警察在后面保护我,以犯人的警惕程度根本就不会出现。事发后他们也第一时间赶到了,就算你在场也一样,改变不了什么。”
“还有,我认为那人没有撒谎,他确实不是绑架学生的人。”
林清执:“就因为他说那是他第一次进油灯街吗?一个人绑架七个学生确实有困难,但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天学生们是进油灯街找犯人,如果他们中途分开搜寻,然后被他一一用乙醚手帕迷晕后带走呢?”
“我眼睛不能视物后他想捡刀捅我,但犹豫了半天没胆子下手,最后弃刀跑了,这很符合他迷晕女生又不敢进行实质性伤害的怂包人设,但如果说韩小禾一行人是他绑走的那就矛盾了,以他当时表现出的那种胆量做不出这样的事。”江易淡淡分析道,“中途我捅了他两刀,就是为了恐吓他逼问答案,芝麻大的胆子在那样的情况下都不承认跟自己有关,我觉得不是他干的。”
林清执陷入了沉思,但还不忘打开早饭推到江易面前:“你先吃饭。”
江易房间几天没收拾过,屋里凌乱不堪,桌上吃剩的饭盒、饮料瓶丢得到处都是。林清执随手理了下,打算一会带出去扔掉,他正清理着垃圾,忽然看见桌角的纸抽下面压了几个揉成球的纸质小票。
他拆开来看,眼神变了变,看向江易。
少年眼上的纱布厚实,看不见林清执在做什么,他拿勺子喝了口粥:“两起案子间隔不长,失踪者都是学生,西河一中的学生又是因为寻找犯人进油灯街才出事的,乍一看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我始终觉得这是两起案子。学生们进油灯街只是一时兴起,失踪会不会也是小概率的偶然事件,比如目击了发生在街内的一些事情,被人出于防止秘密外泄的考虑带走。油灯街龙蛇混杂,这不是没有可能。”
“警方考虑过这一点,但如果是目睹了犯罪分子的犯案现场,与其费劲力气将他们带走,原地灭口不是更快吗?”林清执顺着往下捋。
“可警察搜遍整个油灯街都没有发现尸体和血迹,不是吗?所以还有另一种可能。”江易的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下,“对凶手而言,比起当场灭口,把人带走更加方便,或者说把人带走对他而言价值更大。而同时要把七个人带走,最小也需要一辆中型的货运面包车。”
林清执:“油灯街大部分路口监控缺失,就目前能查到的结果来看,并没有这样的车子。”
江易提醒:“找不找得到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运货车来油灯街做什么?运家具?运货物?如果是普通运货,那和学生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下毒手?贩.毒提货?就我所知,油灯街虽然有人嗑药吸.毒,但这里性.服务业繁荣,警察时不时就会来扫一下,从没听过毒贩敢在这里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