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他,片刻,用低而稳的声音说道:“是你,就值得。”
林清执愣住,他第一次听江易说这种煽情的话,倒有点难为情。
“那天贺丰宝说的话我在门外听到了,他说你是能栓我的一根绳。”江易平静地问,“林清执,你想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的问题突然得令他毫无准备,林清执与江易对视,他眸子里平日的淡漠和叛逆消失不见,乖得像个十三四岁的小男生。
林清执笑道:“我说,你会照做吗?”
江易说:“尽我所能。”
林清执拍拍他肩膀:“阿易,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不是别人说了算的,这是你该自己考虑的问题。如果真想知道自己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去好好思考吧,等我明年回来,愿意听你说说你为自己找到的答案。”
夕阳余晖倾洒在江水之上,赵云今投出的石子在水面激起一道道金色涟漪。
江易递给林清执一个盒子:“你生日快到了,送你的。”
盒子里装了块黑色电子表。
林清执自己也有表,但出任务时总是摔坏,他已经很久没带了。
林清执直接将表戴在手腕上:“我去培训不能带手机,正好需要手表看时间,听云今说你做了很多份工,这是工资买的?”
他笑着晃了晃手腕:“那我可得好好戴它,一定不能弄坏了。”
“正好,我也有东西送你。”林清执递来一张纸,是一张西河市基层派出所的辅警报名表。
他笑着说:“早就说过你适合当警察,你没在意,现在不是以前了,再考虑考虑吧。”
这次江易没有直接拒绝他,接过了他手里的纸。
赵云今玩累了,脱了鞋子在浅水滩上踩水,林清执问:“你还要瞒她多久?”
江易静了静,脸色复杂:“你怎么知道的?”
林清执狡黠地看他:“小子,我是警察啊,什么事是警察不知道的?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在哪见过你,直到前些天云今给我看了你新送她的线绳,我才想起原来很早之前就认识你了。你可以啊,把我骗得团团转,那天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云今的过去,你却一个字都不透露。”
“别告诉她。”江易轻声说。
“那段记忆对云今很重要,你对她也很重要,从前不说是怕她知道了却找不到白白难过,现在人就在眼前了,为什么不说?”
江易沉默。
从前的江易是小云今全心全意信赖的哥哥,是带她逃离苦难的英雄,是她金光闪闪的天神。现在的江易对她而言是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了。但江易清楚的是,这些年他的路走歪了,哪怕林清执出现后将他拉回了正道,但他和赵云今之间的差距依然是难以逾越的。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小云今记忆里那无所不能的哥哥了,与其打碎她的美梦,倒不如什么都不说,让她的哥哥依旧在回忆里美好地存在着。
“当初答应你会好好保护她,我做到了,守了云今这么多年,是时候把她还给哥哥了。”
“不。”江易说,“你才是她哥哥。”
……
将黑未黑之时,穹顶是一片沉静的靛蓝色,如一汪神秘的深海,乌压压地遮下来。
城市华灯初上,香溪对岸闪烁着一片灯火的光亮,有人在江边卖孔明灯。
林清执路过停下脚步,他买了三盏灯,对赵云今说:“快高考了,许个愿吧。”
赵云今用油性笔在灯面一笔一划写上平安喜乐四个字,又转身去看江易的灯。江易拿手挡着,神色不自然。越是这样赵云今越要看,江易只得给她,她见了江易灯面上的字后忍不住笑起来。
江易想写“赚钱”,却忘了“赚”字怎么写,写了划掉,划掉再写,灯面上抹得黑黢黢的,最后他烦了,干脆直接把“赚”字的拼音写上去了。
“赚钱做什么?”
“给你买床。”
“床不是已经买了。”
“再买套房。”江易说。
油灯街不是一个能久居的地方,他一个人时无所谓,现在有赵云今了,不能带她一起住。
那边林清执的灯笼已经飞起来了,赵云今踮脚去勾,只摸到灯的底边。
林清执的孔明灯越飞越高,灿橘色的光芒在视线里变得模糊,像一颗星星飘到天际,飞回了属于自己的那片宇宙。
“写了什么?”江易问。
林清执仰头望着那远得只剩一颗萤火般的光亮:“我的理想。”
卖孔明灯的是个年轻人,他看三人说说笑笑将灯放上了天,从包里掏出一个拍立得:“我给你们拍张照吧。”
素昧平生,只是觉得这样美的皮囊配上香溪傍晚的景色太妙,忍不住手痒了。
赵云今将下巴搭在江易肩膀上,自然而亲昵,林清执想了想,伸手比了个耶。
照片洗出来,赵云今不太满意:“背光显得我的脸好暗,哥你姿势好傻,阿易倒是好看。”
她抬头看了眼江易,他五官深邃,鼻骨高挺,这样绝佳的骨相,怎么拍都不会难看。
林清执接过相片,赵云今说:“你随身带着,想我们了就拿出来看。”
他确实有想带走的想法,但只是看了看,又把它递回江易手里:“先替我保管,等我回来再给我吧。”
落日燃尽最后一丝孱弱的生命力,坠入缠山的两峰之间。
夜色弥漫上来,吹拂到脸上的风带着香溪潮湿的水汽。
赵云今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林清执没有解释,摸了摸她的头。
*
夜,十点。
孟静汶等在警局门口,初夏的夜里风还有些凉,她连衣裙单薄,露在外的肌肤冷得像块冰。
林清执在路边停了车:“学姐,你怎么在这?”
孟静汶说:“刚刚下班,想起贺丰宝说你每晚都会留下来加班,就顺道过来看看。”
林清执将机车锁在院里,请她去接待室坐。
除了值班警察外没什么人在,大楼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时钟嗒嗒的走针声。
“听说你要外派交流一年。”
林清执苦笑:“又是贺丰宝说的?他上次跟我要你微信,就知道他没打什么好主意。”
“他不说我还不知道呢。”孟静汶撩了下头发,“林警官,欠我的那顿饭又要等下次再还吗?”
林清执哑然,连忙跟她道歉:“出院后一直想请你吃饭,但工作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
若说琐碎时间吃个便饭也是有的,但林清执对七年前的事抱有歉意,总觉得孟静汶这顿饭不能随便应付过去,一直想找个休息日好好坐下来吃个饭,可他难得休息一天,带赵云今和江易出去玩了趟,回来天又黑了。
“知道你忙。”孟静汶嗓音温柔,“我也不是为了你一顿饭来的。”
她这样一说,林清执忽然愧疚起来,读书时孟静汶就总是在等他,图书馆、油画社,还有那天的火车站,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死性不改,让女人半夜等在寒风里,承诺好的事情也迟迟没有影子。这不应该。
坦白说,和孟静汶相处过,很难不对她产生好感。用贺丰宝的话说,这样的外形,这样的学历,这样的谈吐和教养,哪怕林清执配她都算得上高攀。毕竟在贺丰宝眼里,林清执除了长着张好看的脸外,在感情方面就是块榆木疙瘩,除了不长眼的女人外,没人看得上。
贺丰宝只觉得孟静汶有一点不好——对人总是淡淡的。可林清执知道,在他面前,她那点淡淡的压根不在。她温柔,会笑,会和他聊当下流行的话题,也会像小孩子一样专门去吃冷饮店新出口味的冰淇淋。
林清执只是没有在感情方面花心思,但他不傻,孟静汶的意思他很早就明白。
“静汶。”他叫了她的名字,而不是学姐。
男人笑了笑,俊朗如月亮:“爱情之于我是锦上添花,有它当然好,但它也只是锦上的一朵花,没有也无妨。都说男人倒了一定年龄要成家立业,但如果为了成家而成家去消耗一个女孩子最美的年华是不负责任的。”
“我喜欢我的工作,但这份工作的性质决定了我没办法给予我的另一半太多陪伴,所以和我在一起,是件很不划算的事。”
这话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或许会让人觉得是拒绝,但从林清执嘴里说出来,却能让人感受到那是他真正的想法。
——坦诚、直白,将利弊一一摊开。
他说:“你看,我说话很直,真的很不会讨女孩欢心。”
孟静汶却笑了:“我这周一共做了四台手术,门诊坐班五天,接待了几百个病人,晚上十点下班都是早的,你为什么觉得我会需要你陪呢?”
“很巧。”她说,“爱情之于我也是锦上添花,只是刚好那朵花我喜欢上了,就会想要把它摘下来,能不能时时守在它身边,又或是能不能时时让它陪着我,我都无所谓。”
林清执说:“我明天就要走了,外派期间很难和外界联系,也许一年,也许更长。”
孟静汶问:“长得过七年吗?我等就是了。”
林清执静住,不可否认他对孟静汶是有好感的,只不过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过去的他实在没有时间去将这份好感细化。而现在孟静汶就站在面前,态度坚决地要他一个答案,他无法再将她的感情置于脑后不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