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座位的主人竟然穿着紫金色的惹眼球服,正在扯着小同桌眼镜男娃高谈阔论。
长长的胳膊搭在同桌的脊背上,眉眼嚣张狂妄,乐颠颠地,吐沫星子都要蹦到人脸上去了。
而值班的老师正在讲台上和学生讲解考题,女老师顺着主任的视线看过去,眼底的火气一点点团聚。
“柏、明、宇!”
“你给我起来!”
男孩像是只不驯的野生动物,俨然是刚刚溜回班,教导主任脸都贴在门边上了他也依然我行我素。
女老师的愤怒的喊声穿透耳膜。
这年是二零零九年,万物生长,欣欣向荣。
球星科比在这一年的职业生涯最为高光。
他率领没有奥尼尔带领的洛杉矶湖人队获得NBA总冠军,这是湖人战队第十五次获得总冠军。
球迷们摇旗呐喊兴奋多时,但火热朝天的庆典,热血结韵仍然不息不灭此起起伏,绵延至今。
课上得好好的,尾排这祖宗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许是因为是周五,他翘了自习课去校外野不说,还公然套着偶像的同款高价球衣回班谈天说地。
自己不学习还耽误别人。
“你像样吗?啊?你说说你像样吗?距离高考还有多久?你要是不想念书就直说。”
女老师蹬蹬跑到教室最后面,气到浑身发抖,嗓门不可抑制的越来越大。
桑渴原本捂着左耳朵专心做题,但是这天右耳出奇的乖顺,她听见了教室后方的训话声,一字一字清楚分明。
她眼底激荡,笔尖在草稿纸上骤然停顿。
似曾相识的对话。
相似到近乎令她寒毛直竖。
“你究竟是不是宁师附中的学生,明天把你家长叫来。”女老师训了他一通后,显然已经不愿意再跟他废话。
不料男孩子听完后无所谓撇撇嘴,像是这话问得有毛病,反问:“可不是,老师?”
那人舌尖顺着下唇荡了一圈,指着校服右胸上边的名牌徽章,低头看了一眼,一脸的笑意:“高三九班柏明宇。”
我当然是附中的学生。
说完他对老师昂起头,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桀骜得不行。
少年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学生,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班级中就更显得不着调且格格不入。
许是少年他压根就没有要低调,息事宁人的觉悟,嗓门正正经经,就正常说话那般的起伏。
越是这样,他给人的感觉就越狂妄。
桑渴已经没有必要再捂着左耳朵,反正一个字一个字都已经听进去了。
她觉得自己皮肉组织下的血液有些沸腾的趋势。
她是看客,一直都是看客。
胆小的,看客。
这一瞬间,透过时光狭窄绵长的缝隙,她仿佛透过这个少年看见了遥远灰尘剪影中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穿着黑色的篮球服,站在教室日光下面,清癯高瘦,黑色球衣致敬当年的迈阿密热火队,他最喜欢的球星奥尼尔,外号shaq,大鲨鱼。
在桑渴的记忆中,裴行端最喜欢两样东西。
篮球和游戏。
木色的桌面反射着暖阳光,那年的裴行端一双眼睛漂亮到出奇。
场景像是被复刻了一遍,近乎同调的步骤、陈词。
“可不是老师?初三一班,裴行端。”他像是觉得老师问他的问题十分好笑,懒洋洋地反问道,问完抿唇微笑,眼神寂寂,“您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裴行端。
是裴行端。
而今——
“你给我滚出去!”女老师终于忍无可忍。
也是这吼声将桑渴被搅乱的思绪给拉回头,手掌下的草稿纸上多出了好几道凌乱的笔痕。
而她身侧的同桌仿佛已然经常,这种场面习惯到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桑渴的呼吸声开始变重。
在女老师愤怒的吼声中,少年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挑眉双臂撑着桌面站起来,慢慢悠悠朝后门晃。
桑渴开学两周多了,只记得班里三个人的名字,柏明宇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的让桑渴帮忙打水,少年显然是刚刚酣畅淋漓完,秋天里穿着短袖的球衣似乎也不觉得冷,急匆匆的来,每次偶读将水壶往桑渴怀里一扔,咧嘴一笑央求道:“同学,行行好。”
一笑就露出一口花白的牙,然后飞进隔壁厕所间。
次数多了,桑渴也就慢慢认识了他。
起初桑渴想要拒绝,但是他每次直接将水杯直接扔她怀里,刚想拒绝时他人已经跑没影了。
而今桑渴无意识地回头——
没成想视线会交汇,桑渴愣了一瞬,猛地将头转过去。
心跳声有些乱。
乱成一锅粥。
因为那年初三的裴行端也是在后门那里,朝她的方向看...
*
傍晚放学,桑渴没走而是选择留在班里上晚自习。
那道物理大题她磨了整整两堂课,还有不久前为了排解涌入脑海乱七八糟的心思。
班里人越来越少,几乎就只剩下一两个。
天黑得很快,桑渴想一会去书店,兴许能赶上书店关门前看一看阚婆,结果她收拾完书包,在教室了零落稀稀拉拉的头颅中跨出教室门,结果刚出来就被一个人堵住。
“姐姐下午好。”
“你刚才是在看我吗?”声音洪亮,眉眼落拓。
刚才,好远的刚才。
少年神出鬼没,依然是那身惹眼的紫金色球衣,上面印着:LAKERS 24,那属于科比。
桑渴看着他,少年有极其惹目的招风耳,狭长的凤眼。
不相似。
一点儿都不相似。
除了...他们说话的语气。
桑渴沉默的打量着他,抿唇不说话。
这股非常异样的念头已经占据了她脑海近一整个下午。
见桑渴抱着书一声不吭,柏明宇笑着又朝她挨近了半步。
结果他刚想伸出手帮她拿书分担一些重量,可桑渴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令她畏惧惶恐的事,猛地推开了他。
隔着一道布料的骨肉接触,少年人愣住了,桑渴也愣住了。
许是推人的力道有些重,柏明宇眼底划过一丝茫然,紧接着举起双手,示意赔罪,摸了摸鼻子并主动后退了半步。
“抱歉。”
“我没有恶意。”
桑渴推完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也有些不自在。
她心觉烦躁,不想看见他,想也没想直接选择绕过他离开。
可是少年却不依不饶,像是跟屁虫,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他以为掩饰的很好,但是被路灯拉长的身影还有脚步声骗不了人。
再往前就快要出校门了,桑渴终于忍无可忍,她猛地停步。
结果那人也停步。
柏明宇见她停下来,眼睛冒光,忽然从身后窜到她跟前去:“姐姐肚子饿不饿,我们去吃豆花吧。”
可还不等桑渴拒绝,少年人直接敛下眉,语气隐隐透着不快:“我饿了。”
我,饿,了。
口吻生硬,不容置喙。
这样的做派,活生生像极了某个人。
桑渴知道她此时此刻应该做的是果断拒绝,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
‘他们’已经好久没见过面了。
距离上次,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少年见她居然同意,有些克制不住的激动,“姐姐,我给你带路。”
“知道吗,你刚来那天我也刚来,因为我刚被劝退回家,要求呆满一个月再回来。”
“我一来就见着了你。”
“我也知道,你比我大两岁。”
...
少年是个话痨,这或许是跟少年时期的裴行端有所区别的地方。
但是桑渴就是吃错了药般的,着了迷地想跟一个男孩子说说话。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一个倾听者了。
*
豆花店就在马路边,不大不小的招牌。
由于室内客满,他们俩被安排坐在了店外,街道霓虹璀璨,烟火气十足。
惠利书店就在不远处,桑渴依稀能看见书店的翩飞窗帘。
少年刚才一时兴起说了好多话,现在舌头有些发干,现在盘腿坐着对桑渴笑。
坐近了桑渴才注意到,他有耳洞,且上面是一枚银色的耳环。
离经叛道。
桑渴套着校服,而他穿着露膀子的球衣。
“姐姐,你介意我叫你姐姐吗?”
发觉桑渴一直在看他,少年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
桑渴见他这样,将视线收回,喝了一口免费的清水,摇了摇头,不介意。
柏明宇腼腆地笑了笑,盯着桌面上的纹理,佝偻着脊背,视线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像是多动症的猴子。
*
豆腐脑儿没一会儿就被端上了桌,两碗。
红褐□□人的打卤覆盖着乳白色的豆腐块儿,上面是几根香菜末,点缀品。
她不吃香菜的其实。
但没几个人知道。
桑渴想努力把这顿当成一次正常的同学之间吃饭,但是她一闻见香菜的味道,就会下意识联想起,她曾经被逼着吃了三碗米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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