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雪不会下太久。”李渭喝着酒, 看着外头的飘雪,“兴许明天就停了。“
可洞口的积雪已经累积了寸厚,这雪若是真的再下, 她觉得自己会冻死在此。
两人挨坐的很近,春天看着李渭一口口的喝酒,搓了搓手,拢在唇边呵气。
李渭往她身边靠了靠,再把酒囊伸出:“还要么?”
她点点头,酒囊往来,一人一小口,春天喝过几轮,品咂出一点不一样来:“这是葡萄酒么?”
李渭点点头:“应是真姬自己酿的葡萄酒。”
“比沙碛里的那壶好喝。”
“那是玉门关的高粱酒,辛辣烧肚,葡萄酒软绵些,口感也好。”他见她羊裘中露出的一张小脸,双颊嫣红,眼波荡漾,红唇微张,露出一点粉嫩的舌,已是微醺,将酒囊收起,又往火中投入几块柴: “饿不饿?我出去找点吃的?”
“我吃饼子就好。”她抱膝而坐,往他身边挨近些,身体微微蹭在他腿旁,神态很是松懈,“外头很冷,你别出去。”
“好。”
他捏了块胡饼和她分食,两人吃过东西,天色才慢慢暗淡下去,她看着外头,眨眨眼,头颅在李渭手臂上蹭了蹭。
李渭见她眼皮耷拉着,默不作声,知道她酒量浅,这时多半是有些困了,温声道:“睡一会?”
春天点点头,伸手去取毡毯,李渭将自己的羊裘抖开,将温暖的怀抱空出来:“靠着我睡一会?”
她抿着唇,抬头轻轻的瞥了他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古怪之色,斟酌再三,贝齿咬了咬柔软唇壁,长睫抖抖,眼里光彩流转,鬼使神差,轻轻点了点头,窝进了他的怀中。
春天螓首枕靠在李渭腿上,将身体蜷缩起来,李渭拢拢羊裘,将她裹住,又盖上毡毯,把她严严实实盖住。
眼前是漆黑一片,暖和的所在,李渭的身体,成年男子的气息,她熟悉的、使人安定的味道包容着她,春天长长的打了个哈欠,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春天有些儿懵,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觉全身暖融融的,伸手一摸,起先是衣料,而后是衣料下温热又坚硬的触感,再然后,是节奏鼓动的起伏跳动。
羊裘很快分开一条缝,是李渭英朗的脸和漆黑带笑的眼:“醒了?”
原来她手撑在李渭胸膛上。
春天忙不迭收回,被李渭扶坐起来,环顾四周,这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羊裘之外,是刻骨的寒冷,身边的篝火已然快要熄灭,只露出一缕橘色的微弱火苗。
她打了个寒颤,从地上站起来,看看外头的天色,揉揉眼,问李渭:“什么时候了?”
“夜深了,外头雪刚停。”李渭亦是起身,“火快熄了,我去找点树枝。”
雪的确停了,灰蓝的天冻的如同冰晶,星月皆不见,只有满地的雪,将这夜照的清凌凌的透彻。
“我同你一块去。”春天裹紧羊裘,跺跺脚,呵气吐出一片白雾。
“外头很冷,你在这里待着,水囊里的水已经结冰,烧点雪水。”李渭将箭囊背上,“我很快回来。”
“早点回来。”她追着他出去,见李渭消失在皑皑白雪只见,再看四周,新雪厚如毯,被冷风压的严实,两匹马儿身上都落了雪,追雷精神尚好,她的枣红马已是精神恹恹,仆伏在地。
春天哆嗦着替马儿拍去背上落雪,又忙去烧水,不多时,见李渭抱着柴火,一手还拎着几只黑乎乎的东西回来。
李渭拍拍身上落雪,将手中东西扬起给春天看,挑眉笑:“运气真好,正遇到几只雪停出来觅食的土耗子。”
春天一看,李渭手中正是几只灰不溜秋的绒毛老鼠,小眼如豆,身躯肥胖,十分不好看的模样,嫌弃且犹豫的问:“能吃吗?”
“这是吃草根和草籽长大的田鼠,和臭水沟里的老鼠不一样,味道很不错。”
门口有两匹马儿的马粪,已然冻的硬邦邦的,李渭也捡了回来,投入火中燃烧,篝火烧的旺盛了些,架上火上的土耗子剥了皮,被火苗一燎,滋滋的油星往下滴溅,浓郁的烤肉香气也逐渐往上冒腾,春天吸一口气,只觉腹中都是馋虫,而后再咬入嘴中,确实是肉质肥厚,油花喷香,味道极好。
篝火旺盛,饮过热汤,又有油水果腹,确实把寒意驱散了几分,之前又睡了一觉,这时尚且不困,春天就捡着湿柴,一根根放在火上烘干。
寂静之间,洞外的追雷突然躁动起来,长嘶一声,其后枣带着红马也连连嘶鸣。
李渭兀的停住酒囊,快步迈了出去。
夜色静悄悄的,雪地里空无一物,春天瞧见李渭向前走出几步,而后半蹲,凝视着雪地,她亦跟随而上,雪地上有三两行极浅的爪迹。
她瞧见李渭的面容分外的平静,嘴角却抿了起来,只在冷泉驿看过他这样的神色,惴惴不安的问他:“这是什么动物的足迹?”
“狼。”李渭将雪地上的足迹抹去,起身环顾四周。
春天心神一凛:“几...只?”
李渭想了想:“可能是两三只,也可能是...一群。”
他拍拍手:“走吧,回去吧。”
春天忐忑,问他:“我们被狼盯上了?”
李渭将火势烧旺,示意春天:“可能下雪,他们出来觅食正好遇上了,你睡一会,天亮我们就走。”
春天哪里能睡的着,挨着李渭躺下,辗转几下,从毡毯里探出头问他:“很可怕吗?”
李渭没有回话,将自己的箭袋翻出,出门之前,他只带了十颗箭头,如今只剩六颗。
春天心头一沉。
第二日天光初亮,李渭就带着春天上路。
冰雪封地,冷风呼啸,地上不是松软的雪,而是一层厚厚的冰霜,马蹄踏上有硿硿的声响,春天的马应是久居平原,惯走沙碛,极少行过山地,因行路急切,地面湿滑,屡屡仆地,前路行的举步维艰。
行路两侧,不时有窸窣穿行的声响,似有黑影在雪间窜过,认真去寻,却只能探见一片空。
李渭脸色并不太好,却也并未显露太多。
追雷却连连躁动,甩动马尾,不时嘶鸣起来,带着枣红马也躁乱不安。
“是狼在跟着我们吗?”春天心有惴惴。
李渭面色肃穆,点点头,抓紧缰绳:“要快点下山,山里可能有狼群,它们在跟踪,集聚。”
两人一刻不停,李渭带着春天连轴赶路,沿路针柏树上俱挂着寒霜,冰霜满地,两人在马上以冰雪胡饼充饥,行了半日,春天指指身后,颤声道:“李渭,狼在身后。”
李渭回头一瞥,只见三四只灰毛尖腮的畜生,隔得不远不近的追着两人。
他嗯了一声,带着春天往前策走,手却松开缰绳,按在箭囊上,夹腿驱使坐骑:“追雷,快。”
追雷加快速度,急急往前驰骋,群狼见两马策走,也垂着尾巴追踪两人飞奔,紧跟其上。
马儿纵驰出许远,冷不防间,李渭侧身回头,搭弓挽箭,在马上提气纵手,那羽箭飞射而出,朝着群狼窜去。
箭矢准头恰好,当头一匹疾奔灰狼訇然倒下,一支箭杆穿透眉心。
尾随两人的群狼见同伴倒地,连连低嗥,四散开来,倏然匿入林间。
\"春天,跟紧我。“李渭收弓,再往前策去。
“嗯。”春天紧紧握着缰绳,双手已冻的青白,却闷不做声的驱马紧跟上李渭。
两人再往前行,连喝水都未喝过一口,临近傍晚,这时已脱离了雪线,只有阴地上略有些积雪,丛林茂盛,青松森然。
倦鸟归巢之时,林间响起一阵连绵长嗥之音,四周隐隐有狼嚎回应,两人能看见前方一块峭岩上蹲了一个黑影,那黑影看了两人一眼,摇着尾巴越下岩石,消失不见。
李渭勒住马,吁了一口气,再看两人尤在半山之中,知道自有一场恶战,避无可避。
又见天色渐黑,再这样走下去难逃被群狼围攻追绞的命运,带着春天寻了一处地势险要的石崖,那石崖之下恰有一个凹坳可做容身之所,两人抓紧时间伐枝斫木,背守石崖,在面前燃起半圈篝火,将自己和马匹包拢在火圈之内。
及入夜,冷风呼啸的山林间嚎声四起,篝火面前,陆陆续续浮现出十几双绿莹莹的狼眼。
春天望着远处蹲守的黑幢幢狼影子,只觉头皮发麻,惊恐万分,又见李渭伫立在篝火前,面色沉沉,火光跳跃在脸上也没缓和他的半分脸色。
她往李渭身边挪了挪,被他察觉,他的目光落在她脸庞上,微微露出一点笑容,安慰她:“去吃点东西。”
她摇摇头,声音颤抖:“我吃不下。”
李渭见她双手紧张的揉在身前,两只手已冻的发红,握在手心里捂暖,温声道:“别怕,这里有火,它们不敢上前。”
两人并肩站着,春天默默的数一数,又数一数:“有十三只。”
“嗯。”
他递给春天一包东西,嘱咐她:“今晚势必有场恶战,你守着火堆,慢慢添柴,别让火熄灭,这一袋盐卤可以助长火势,洒一些在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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