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倾岁也只是查到了一点线索而已,他之所以临行前告诉少年, 也不过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恐怕没有办法继续查下去了,这才将此事告诉了少年的。
他只说了三娘的事,只字不提朝倾岁。
她问他以后想要怎么办, 少年说,他知道三娘大概在哪里, 他暂时也不会去魔界, 他会回长霄宗,把娘亲带出来。
他问她想不想和他一起去魔界, 岁岁只是摇了摇头, 她盯着灯花轻笑了一声,笑声又冰冷又嘲讽, 冷静极了。
“那天一起去山谷里的, 不止哥哥一个元婴后期。”
截杀一个濒临化神的修士,自然要派元婴大能来。
长老派了两个元婴后期的修士奉命前来截杀朝倾岁,更有元婴初期数人。虽然现在第一身亡的消息传遍了修真界,可是,自爆的只是一个濒临化神期的修士。
可以是朝倾岁, 也可以是别人。
少年瞳孔微缩。
他知道岁岁想要做什么她想要报仇。
但是如果只是少宗主的弟弟,她什么都做不了,更加不可能为哥哥报仇;但是如果死的人是少宗主的弟弟,不是少宗主呢
少宗主可以为弟弟复仇,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只需要她放弃自己的人生。
她长得和哥哥相似,稍加伪装就可以以假乱真;她身上有着第一剑的天生剑骨,这就就是证明身份的铁证。
可是少年很快就冷静地指出来了,“你身量不够,障眼法骗不过长老们;修为也不过元婴初期。”
她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哥哥将毕生所学都给我了,在完成这一切之前,我不会死的。”
少年没有再劝她,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加明白她的心情,他只是看着岁岁离开了小镇却不是往长霄宗的方向。
他想起来了师父的嘱托,他心想,他会帮她把师父留给她的剑带回来的,找到了娘亲之后,他就回来好好保护呆道修。
他想回魔界,可是他放不下呆道修。
他转身,朝长霄宗走去。
岁岁去找了哥哥临终前让她去找的云鹤子。
她拜了云鹤子当师父,第一件事却是问他障眼法。她知道,云鹤子是当世极少数的化神修士,能够骗过长老们的障眼法,也只有云鹤子。
云鹤子看着当初的奶娃娃如今的样子,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他只是让她练剑,把她哥哥教的剑法练到第十重,他就教她。
春来秋去一寒暑,当她终于让云鹤子点头的时候,他送了她一颗珠子。
那是梦魇兽的内丹,有了它的存在,饶是化神期修士都不看透她的伪装,而世间上,化神以上的合体期,已经万年无人可以企及了。
她换掉了之前穿的衣服,换上了哥哥留在储物袋里的衣物;她将长发挽起,认认真真地插上了一个青年的玉簪;
她站在镜子前的时候,像是在透过镜子,哥哥站在了她面前。
她轻轻地摸摸镜子,心里面却平静至极。
她找云鹤子不学普通的心法,不学其他的功法,她只学杀人的方法。她去了魔障从生的沼泽、去了万鬼哭嚎的鬼冢、去了无数的险地。
天生剑骨、天生道心、天灵根,这具得天独厚的身体的确也是个神兵,让她用了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练成了一把杀人的剑。
当她提着剑出现在了长霄宗的登天梯的时候,举世哗然。
所有人都以为朝倾岁死了,甚至长霄宗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着新的少宗主继任大典了,这天,正好是大典当日。
朝倾岁却出现了,提着一把陌生的剑,却让所有人都哗然一片。
没人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能目送着她一步步走到了长霄宗的大典上。
她杀了继任的那个长老亲儿子;杀了送她下山的长老;杀了其他她认为有一切干系的人从金丹、到元婴、再到了元婴后期。
没人知道她一个元婴中期的修士,怎么可能杀掉那个元婴后期的修士可是她就是杀了。
但是她那么聪明,有些人她暂时不能杀,于是她就停下来了。
继任大典上,血已经流满了金碧辉煌的大殿里。
可是却没有人动弹,因为今天是宗门选少宗主的日子,那一日掌门令会交给少宗主,护宗大法会保护持有掌门令之人,用来保护少宗主传承不断。
但是她用了这个护宗大法,杀了那个新的少宗主。
在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无数人对她怒目以对,她却只是掏出帕子,爱惜地擦了擦哥哥的袍子,生怕弄脏了。
她那么聪明,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岁岁死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人不知道那个弟弟对于少宗主的意义,可以说,全天下都清楚,要不是那个弟弟,第一剑还不能回来当这个所谓的少宗主。
她说了那天宗门派人追杀她的事情,说了莫名其妙出现的四王。
在众多前来观礼的门派面前,她只是轻描淡写道,“杀了几个勾结魔教的叛徒而已,见笑了。”
是,她只是杀了一个元婴后期的长老而已,其他人都留下来了。
纵然长老们无比愤怒,可是他们是名门正派,天下第一宗。
要是正道第一人死了也就算了,可是他回来了,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他指出那个被杀的长老勾结魔教刺杀他,要让人给他弟弟赔命,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反驳。
他们畏惧天下悠悠众口,舍弃一只臂膀的事,没人不会做出妥协的。
尤其是,新的少宗主被杀了,正道第一人刚刚击退了魔界四王,威望正盛,饶是恨得牙痒痒,可是他们需要朝倾岁的威望,也需要少宗主。
只是,在她离开之前,长老意味深长地让她去水牢里看看。
她如有所感,自从回来之后风波不动的眸光里,第一次有了情绪。
她回到了孤剑峰,只拿到了小童子送过来的剑。
那是伏魔剑,雪亮的剑鞘,因为血被染成了黑色。
她颤抖着手收进了袖子里。
只是一个回溯咒,她就看到了一切。
她看到了孤剑峰自从走回就被洗劫一空,她看到了少年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却只剩下了一副骨架。
燕峰主亲手杀了他的女儿,他还告诉了少年,他的母亲体质特殊,是被当做祭品的好材料,于是她的血被隔离魔界和修真界的封印一丝丝吸干净。这是长老还有正气盟的决定,大家都很高兴封印终于牢固了。
燕峰主也高兴那个丢人的女儿终于给了他长了一点点的脸。他却没有注意到少年那被红色血气遍布的瞳孔。
他本来就是魔族,只是多年的教导下,他学会了怎么当一个人。
可是他的亲外公,他母亲的亲生父亲,却把这只努力当一个人的魔,重新变成了魔族。
燕峰主死了,被挂在了他所在的峰顶,晾干了所有的血液。睁着一双大大眼睛,仿佛是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十个元婴期的长老围攻,把魔气四溢的少年才将将制服。
他被扒了根骨,挑断了经脉,被关进了水牢之前,拼死抱着剑给了孤剑峰的小道童。
他答应帮她拿了剑,就一定会送到她面前。
那把剑叫做伏魔。
伏魔者,斩妖除魔卫道,捍苍生太平。
可是拿到了剑的岁岁抚摸着上面那个魔族的血,感到了一丝的麻木的钝痛。
卫道
这世上,何处是道
她又要卫谁的道
苍生太平,若是苍生负我呢
哥哥卫道,求天下太平,求她平安长大,却被害得不得不自爆;
一一只求母子团聚、平安顺遂,却被迫面对一据枯骨,被废了功法,关进了水牢。
天涯苍苍,何处是道
她不知道什么是道。
她只知道,这伏魔剑上的血,她要所有人,血债血偿。
她冷静地布局,缜密地算计。
三年来,她从来没有过问牢里的少年一句,她嫉恶如仇,斩杀魔族无数。她坐稳了少宗主的位置,所有人说,第一剑因为弟弟的去世,仇恨一切魔族,见魔就杀。于是所有人只当是朝倾岁放弃了这个被查出来是魔族的徒弟,只当是她也恨不得他去死,也就,渐渐地放松了心思。
她巧妙地布局,诱杀了大长老,他死的时候,全天下都当是意外;她也一心为宗门打算,抓出来了四长老与魔族勾结的秘辛,交给了正气盟当场斩杀。
她手上有无数邪魔的血,还有无数仇人的血。但是谁都知道,长霄宗少宗主正气浩然,嫉恶如仇,是正道楷模,绝对的典范,更是有着“玉面修罗”的美名。
可是,谁知道呢
修真界赫赫有名的玉面修罗,正道第一人,却没有道了。
等到了她扫清了障碍,终于举办了掌门继任大典之后,少年也要被押去极寒之地了。
押送他的人,就是已经成了掌门的岁岁。
自从当初客栈一别以后,足足三年的时间里,他一眼都没有见过她。
再见面时,他衣着破烂,上面还有各种血污,一张本来应该很好看的面容,却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功法被废掉,经脉被强行挑断,三年来时时都疼,可是再见到她的时候,他朝她粲然一笑,用颤抖的手递给了她一只草蚂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