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安抓着她的手一紧,步伐却加快了。
见他不出声,沈寻确定了自己的怀疑,但她心里也涌现了更多疑问:“你和江际恒有什么过节儿?”
“你的确是个好记者,敏感度和推测能力一流,”这个节骨眼儿上,祖安居然还不忘夸奖她,“我简单跟你说下,江际恒对魏启峰起了二心,他吞掉了我老板要洗的钱,陷害我。我现在应该被黑白两道在追。如果你被警方带走没有关系,我已经安排好,他们也不会动你。但我要确保你不落在疤温手里。”
“江际恒对魏启峰起二心?”沈寻跟着他下台阶,呼吸开始急促,“他在替魏启峰洗钱?疤温就是现在跟着我们的这个人吗?”
“聪明,”祖安又夸她,脚步越来越快,“小心!”
他猛地把她往身后一拉,沈寻只瞧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眼前划过,还没来得及反应,祖安的右臂已经被划出一刀血淋淋的口子。在周围游客的尖叫声中,祖安一脚踢向迎面挥刀的歹徒,抬肘重击那人面部。他用的是泰拳招式,出手利落狠绝。
眼见后头疤温越来越近,祖安拉起沈寻继续下台阶,佛塔台阶陡峭,还有不断往上攀爬的游客,严重影响了他们的速度,这时候,又有一名歹徒从游客中蹿出,手里拿着砍刀,直直朝祖安劈了过来,祖安松开手,一边躲一边暴喝:“你先下去!”
沈寻没有迟疑,以最快的速度在人群里钻空隙下台阶,踩上平地的那一刻,她却看见右前方有个男人朝她冲了过来,她看了下四周,抢过一个女游客手里的矿泉水瓶砸了过去,趁那人躲闪的时候,从他身侧钻了下去,但还没下两级台阶,她的后领就被人狠狠揪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往后伸手,试图掰开抓着她衣领的那只手掌,却又被身后那人一把揪住头发。尖锐的疼痛瞬间蹿上头皮,她全身的重量都悬在那把头发上,她越挣扎,痛得也越厉害。忽然间,头顶一松,身后那人号叫了一声,自上头摔了下来,她还没反应过来,祖安已经一把架起她,声音利落:“走。”
跌跌撞撞离开了瑞山陀塔,当他们坐到车里的那一霎,马达轰鸣声在四周响起,六七辆摩托车围住了他们。祖安面色冷酷,猛踩油门,硬生生冲出一条路。
沈寻瞧见他右臂的伤口处,鲜红的血不断渗出,流淌下来沾湿了他的衣袖,又一滴滴落在他腿上,牛仔裤上也沾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不断漾开。他却像毫无知觉,专心盯着路前方和后视镜。
“我们去医院吧,你的伤很严重。”沈寻越看越心惊,忍不住开口。
“不用,乖乖坐好。”祖安简短出声,指了指她前方的置物盒,“替我拿个东西。”
沈寻掀开盖子,伸手进去,摸到一把枪,冰凉的金属感让她浑身打了个冷战。她抿紧唇,把枪递给祖安。
“幸亏我是个左撇子。”祖安接过枪冲她一笑,生死攸关还不忘打趣。
沈寻还没顾上开口,后方一记爆响,挡风玻璃顿时出现一个弹孔。她瞪着那个小洞,来不及发出的惊叫声憋在喉中,让她的嗓子干涩得发痛。
“趴下。”祖安命令她,按下她的脑袋,又迅速扭身,往后面开了两枪。
汽车以疯了一样的速度往前奔驰,枪声却没有断过。沈寻压抑住胃部的涌动,感觉自己的侧脸上湿漉漉的。她知道,那是祖安的血。泪水忽然漫上眼眶,她伸手去擦,眼前却反而一片模糊,又用衣袖擦了几下,视线才恢复清明,而她瞧见自己的手背上血迹斑斑。
这一霎,她突然感到了一种极度的后悔——或许,她真的如程立所说,是一个麻烦,对程立而言是,对祖安而言是,对所有人而言都是。
有警笛声传来,自远而近,还有人用扩音器重复喊着她听不懂的缅甸语。沈寻微微起身,听到后面摩托车的马达声似乎渐渐淡去。
“你可以起来了。”祖安拍了拍她。
“是警察来了吗?”沈寻坐直了身子,却看到他苍白的脸色,“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祖安摇了摇头,目视前方,“你跟他们走吧。”
“那你呢?”沈寻意识到不对劲。
“我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跟警察走?”祖安笑了笑,唇色越发青白,“进去了更糟。”
“小寻寻,让我抱下。”他又开口,揽住了她,却把枪指在了她的太阳穴。
沈寻顿时僵住:“你要做什么?”
“没子弹了,别害怕,”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乖,配合下,我们演好这出戏。”
听到他这一句,沈寻本欲挣扎的手臂缓缓松开,垂下的手却碰到一片湿漉漉的衬衫,她低下头,看到他腰侧已经被鲜血浸透。
“你中弹了?”她声音不稳,整个人也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祖安,你到底是什么人?”
“当然是坏人啊。要不怎么拿枪对着你?”他的声音温和,仍带着玩世不恭的味道。
沈寻深吸了口气,缓缓问出声:“三年前和你在瑞山陀塔看日出的那个人,就是……”
剩余的字,她没能说出口。祖安的手指按住了她的嘴唇。
“嘘,小寻寻,不要猜,不要多想,活得简单点。”祖安看着她,微微一笑。
那个笑容,却让沈寻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祖安,放下枪。”
清晰的中文忽然从扩音器里传来,那嗓音让沈寻猛地抬起头——不远处的警车旁,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身着便装的林聿。
“小舅!”她喊出口,却发现自己喉咙嘶哑,发不出声来,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泪水。
她急忙扭头看向祖安:“是我小舅,没事的,我们一起去见他啊。”
祖安钳制着她的手却没有松。
“我已经不行了,送你一程也好,”他声音温和,每一句却又像用尽他全身力气,“小寻寻,有件事我骗了你,我姐姐没有嫁人。她很多年前就死了,吸毒……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每年去看一看她……她的墓碑,在景清的南山。”
他的呼吸已经越来越重。
“我不!”沈寻浑身冰凉,又急又慌,“要去你自己去!”
“祖安,我再次警告你,放下枪。”林聿沉肃的声音再次传来,添了几分严厉。他身边的缅甸警官也发声督促。
沈寻看见他们的后方,有狙击手架起了枪,已是瞄准姿势。
“祖安,你放开我,这样你很危险!”她呼吸急促,试图挣开他的束缚,却见他开始踩油门,往前闯去,她大惊失色,“停下来!”
“小寻寻,祝你和心上人能白头偕老。”轻柔的一句,在沈寻头顶飘起。她听见林聿发出一声暴喝,然后,她就什么也听不见了。祖安突然松开了她,她的身体歪向一旁,那一霎间,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溅在了她脸上。
沈寻看见阳光从车窗里洒进来,落在祖安琥珀色的瞳仁里。他的眼里,有尚未消散的笑意,掠过她的影子。那眸光里的情景,像他们早上刚看过的日出,佛塔晨光里,浮云掠影,寂静温柔。
她感觉自己好像瞬间被抽离了意识,飘在了半空中,看着呆若木鸡的自己,静静靠在座椅上的祖安,还有慢慢围过来的警察们。
都说蒲甘随手所指处尽是佛塔,步步遇菩萨。为什么,没有一尊菩萨愿意怜悯,出手阻止眼前这悲剧?
一个半月后,北京。
电梯门叮的一声,在十二层缓缓打开。午休时间,写字间没什么人,但她走到最里面时,迎面还是碰上一名女同事,对方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回来了?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沈寻微笑点头,没有停下脚步,也打消了对方想要进一步寒暄的念头。
走廊尽头,她敲了敲磨砂玻璃门。
“进来。”郑书春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能听得出有一丝不快。
沈寻推门而进:“不好意思,打扰你午睡了。”
郑书春正要从沙发上起身,抬头见是她,精神立马上来:“你怎么来了?来,坐这儿。不是说明天才上班吗?我本来还想说明天周五,干脆让你再休息两天,下周一来呢。”
“再休息下去,浑身都要生锈了,”沈寻轻轻一笑,“这几年都被你虐习惯了,你忽然走温情路线,我反而觉得不自在。”
“少给我贫嘴,”郑书春敲了敲她脑袋,瞅见她手臂时目光却一滞,“都怪我,早知道那么危险,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去。”
沈寻循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手臂上那道疤,是那次和程立追人时留下的弹痕。伤口恢复得还行,疤痕已经很浅了,只是有时还是会发痒,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也是有收获的。”她抬头,声音平静。
“这倒是,虽然没有赶上禁毒日的专题宣传,但上周发出来后,又配合微博微信的发布,你这篇报道已经引起广泛关注了。我看你自己那个微博号的粉丝量也是一下子涨了上百万,好几个媒体圈的朋友都找过来,想给你做专访。”郑书春一说起报道,又兴奋起来。
“我都跟新媒体那边说过发的时候不要@我的号了,现在可好,最近光刷微博转发和评论都刷不过来,我干脆都不看了。”沈寻有些无奈地叹气。
“那怎么行呢,必须得好好经营你自己的品牌,后续做别的报道也更有影响力啊,尤其那些转发你报道的大V,你要注意和他们的互动,都能带动流量的,”郑书春指点着,眼见窝在沙发上的女孩可怜兮兮地合掌求饶,白皙的锁骨分明,她顿时心一软,“不说你了,这段时间怎么瘦了这么多?都没好好吃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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