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道士都能这么有商业头脑,不如哪天我辞职跟着你混算了。”茶馆二楼,沈琅喝完粥,靠进藤木软椅里,“我都想好了,我们合资在迪拜买块地,开个酒店建设项目,我还能负责方案和工程,到时候我们年薪过亿,双赢。怎么样?”
荀周一身素青道袍,坐在沈琅对面摇摇头。
他人模狗样地喝完茶,掏出游戏掌机打游戏,毫不犹豫地甩她三个字:“跟你合作我亏死。”
“……”沈琅虚心请教:“哪里亏?”
“白给吃喝白画符,我不亏吗?”
今天这顿早餐——确切说是下午茶,沈琅手机钱包一样没带就来了。
沈琅和荀周是多年朋友,她经常来他这里喝下午茶,厨房小妹跟沈琅早就混熟了,一听她熬夜工作睡到下午,还开小灶给煮了排骨粥端上来。排骨肉炖得糯香软烂,嫩黄的姜丝煮出鲜味,香气四溢。
荀周沉痛:“她对你简直比对我这个亲老板还亲。”
今天沈琅来得很巧,正好碰上本地某版生活杂志来茶馆为杂志的美食专栏拍片取材。
杂志方那里一早就跟茶馆打好了招呼,派来的是几位年轻的小姑娘,拍完一楼茶厅,紧接着上二楼拍雅间。二楼各个雅间之间用山水鸟绘屏风做隔断,里窗对着茶楼的空中花园,古色古香韵味十足。
一群人闹哄哄地上二楼,顿时安静了。
二楼就沈琅和荀周两个人。
荀周刚打输一局游戏,气得放下游戏掌机喝口茶压压惊,侧颜棱角分明,不说话的时候简直仙得像幅画。
仙风道骨,都市传奇。来拍片的几个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刚想问能不能拍,见荀周喝完茶,又掏出游戏机,伸手就热情招呼她们:
“唉哟来拍宣传片的吧?来来来,拍她就行甭拍我,她比较上镜……”杂志社给茶馆做免费宣传不要白不要,荀周游戏都不打了,创作灵感昂扬,“来镜头往这儿拉,怼脸给个喝茶特写,白瓷粉釉的茶杯得拍啊就这一只值我十几来万呢……手工蜀绣的屏风也拍进去我排队排了三个月才给做的,哎对了就这个角度,漂亮!”
沈琅:“……”
摄影:“…………”
几个小姑娘刚戴上的滤镜稀碎。
沈琅心里记了荀周一笔,不过她好歹白吃荀周一餐,非常大度地让拍了。
她长得确实漂亮,五官昳丽精致。杂志社的人比建筑事务所的眼光毒辣,沈琅手腕上那条看着设计简单的细链都是某牌的纯手工限量,全身上下矜贵得像瓷洋娃娃,即使笑得再亲昵,还是隐约有股冷淡骄矜的气质在。
摄影的小姑娘起初有些犹豫,沈琅一句“不拍了吧,让这么可爱的摄影师拍我可能还要倒给钱”,五分钟后,几人迅速混熟。
小姑娘跟沈琅聊时尚八卦,把荀周当布景板,俨然厨房小妹二世。
荀周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因为沈琅这张嘴太能哄人了。
沈琅简直就是本行走的骚话全集,人如其名的“浪”,不论老少男女,开口对着谁都能哄出花儿来。不知道是先天无师自通,还是身在大家族,后天训练出来的生存本领。
毕竟沈家人是出了名的难搞。她爷爷重男轻女,大哥手段狠毒,二哥手段阴毒,后两个人自相残杀多年,沈琅要真没点本事,怎么能安然无恙到现在。
谈话间,沈琅的助理拿着手机慌慌张张地找过来了。
“沈,沉沉沈工,我楼下,下下都找一圈了。”助理跑得直喘气,缓了缓说,“您手机都震疯了,我没敢接电话,别是有什么急事吧?”
沈琅的手机没电关机整整一天,她忙交图没顾得上充电,之前出公司也没带手机。
此刻手机电量已经充满,五十几个未接来电,四十多个来自沈立珩。
她二哥。
“谢谢。”沈琅打白条给助理点了份下午茶套餐,在荀周的死亡凝视下站起身,刚要回拨,一个号码又打了进来。
陌生号码。
平时这种陌生号码沈琅看见都会直接挂掉,但今天她心情好得不得了,慢悠悠地接起来,连带着声音也含着笑。
电话对面推销的男人甫一开口,沈琅就接过了话题。
“不贷款,不买房,不投保险。”她扯谎张口就来,“上周我做传销被关了,今天刚从拘留所里保释出来,连吃饭的钱都没有,要不我跟着你混吧?”
荀周正打着游戏,闻言从屏幕上抬起头,给了她一个“接着演”的鼓励眼神。
旁边杂志社的小姑娘配合地又扛起了摄像机。
对方没再出声,沈琅叹气:“不骗你啊小哥哥,是真的没钱。”
戏越演越过了。
男人终于开口,这回不是“喂”了,直接叫了她的名字:“沈琅。”
对方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冷感的磁。沈琅没想到现在的推销电话已经神乎其技到了知道她名字的地步,她笑:“你知道我是谁?”
男人顿了顿,反问:“你以为我是谁?”
不是推销电话。
沈琅反应过来,模糊捕捉到电话另一头传来恭敬的一句:“肖总,到了。”
姓肖。
沈琅在脑海中迅疾地筛去数百条名目,最后停在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名字上。
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荀周打完一盘游戏,亲眼见到对面的沈琅收起了笑,神色复杂地愣怔一瞬,随后眉眼舒展地重新露出笑容。
一连串的表情变换用了不到十秒,川剧都没她能变脸。神了。
电话对面是肖闻郁。等冷静下来,沈琅已经又换了副神情。
她轻佻时候的表情很好看,足够勾人却不显色气,略过多年后久别重逢的寒暄,张口就来了一句:“宝贝儿想我吗?”
“……”荀周:“这个别拍。”
摄影小姑娘:“……哦。”
她的声音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变化,动情慵懒,尾音不自觉带着软糯,像是天生的。和多年前在游艇上的声音逐渐重合。
【二哥,就是条听话的狗而已,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车外刚下过一场雨,车内似乎闷着气压。沉默良久,肖闻郁望向窗外,声音沉稳得像是在圆桌会议室谈公事:“你觉得呢?”
居然不是“滚”。沈琅潜意识还把他当七八年前的肖闻郁,口没遮拦道:“我也很想你。”
【给个甜枣哄哄就好了。】
“手机号码是国内的,你已经回国了?……”
肖闻郁扣着手机,一言不发地听着沈琅的随口调侃。她的声音像近在耳侧,温热的气息一点点拂过耳廓,甚至因为熬过夜而带着濡软的鼻音,勾起他这么多年深埋在晦暗角落里的全部记忆。
她刚才没认出他来的时候,也是用的这种声调,甚至于更温软轻松一些。
肖闻郁靠上真皮车座椅背,阖起眸听沈琅的声音。他微仰着脸,脖颈的弧度自喉结往下绷成一线,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快要破开的情绪。
这么多年,她或许跟谁都是这么说话。漫不经心,却在无意中招人。
或许是只打过照面的邻居,或许是事务所共事的同事,甚至于是打来陌生电话的推销员。
……
“是刚下飞机?”沈琅得寸进尺地逗他,“不会第一个打的电话就是给我的吧?有这么想我?”
这句话问出口,沈琅都觉得自己有点儿过了。
肖闻郁已经回了国。他这么多年没回国,突然回国,一定是因为出了什么大事——
如果真是沈家出了事,肖闻郁又在这时候给她打电话,那他不是已经掌控住了国内的局势,打个电话给她这个昔日的“仇家”消遣炫耀;就是对情势没把握,打电话来试探虚实而已。
沈琅忽然想起她二哥沈立珩给她打的几十个未接电话,很快就有了判断。
沈家出事了。但她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沈琅当然不会让肖闻郁觉察出来她还一无所知,佯装气定神闲地撩闲了几句,一声一句“宝贝儿”,听对方半天没开口,她一看手机,果然挂了电话。
还没说什么呢就挂了?
沈琅好整以暇,浑然不知有人暗流汹涌。旁边荀周看她笑得跟揩到印度神油一样,随手把电话存了,换上新备注:
“The Pure.”
小纯情。
“情”字刚打出来,沈立珩的电话紧接着打了过来。
“喂?”
“怎么才接电话?!!”沈立珩怒声低斥,“你现在在哪儿?”
“……”沈琅避开众人走到远处,闻言蹙眉问:“出什么事了?”
沈立珩急得一天一夜没休息,嗓音嘶哑:“老爷子过世了!”
沈琅心脏猛地一跳。
.
国内北京时间的昨天中午,纽约深夜,沈立新在参加一场商业酒会后醉驾,瞒过巡警上了曼哈顿大桥,因发生连环车祸当晚死亡。
老爷子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五年内连做三次心脏搭桥手术,本来就常年躺在纽约长老会医院的疗养病房里。当晚听到沈立新车祸去世的消息,老爷子突发心梗,没熬过出CCU。
沈琅眼皮突跳,敛着长睫,问:“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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