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长得好看,若收敛起乖张的气势,温文有礼得叫人挑不出错。
贾疏看了他半天,沉默地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雾白,你想好这么做的后果吗,你承受得起吗?”
叶雾白波澜不惊,但还是配合地考虑了一会,回道:“有什么后果?”
贾疏上前一步,他们俩身高相仿,轻易就能一眼看到对方眼底的颜色,叶雾白略浅的瞳色,往日总叫人觉得温柔谦和,不曾想,温柔与冷漠只有一线之隔,是他不想再温柔,还是刻意冷漠。
“要我把话说出来吗,我还拿你当兄弟,在你被所有人指责、怀疑的时候,只有我挺你,你过不了自己心理这关,伪装出一个叶雾白,也是我帮你掩护,我爸是第一个帮伯母的,要不是我爸,大哥未必能活过半年。”贾疏拿手指戳了戳叶雾白的胸口,“我没想到,我这辈子认定的兄弟,会想要我们家身败名裂,那么,你舅舅还能高枕无忧吗,公司还能安然无恙吗?”
有时候,人与人的关系日月星辰一个轮回,就能两极反转。夏葵可能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充斥着金钱味道的世界里,利益才是最牢固的好朋友,只要勾结够深,就不怕翻车,哪怕翻车,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过于单蠢。
所以,贾疏说出这样的话,象牙塔里呆过的读书人,或许喝酒后,听到有人喊兄弟会有点上头,夏葵还能演得更叫人感动,但回头到洗手间抹把脸,就能把所有假嗨的表情甩得干净。
有多少兄弟只会落井下石,不会两肋插刀。
叶雾白这把刀,插得够深够狠的,关键是他听了贾疏忿忿不平的发言后,依然心平气和,这个时候,他的这种心态和微妙的气场,有些叶砚炀的感觉。
章有为眼皮直跳,他这一晚上跌宕起伏的心情,犹如心电图的曲线,在刚才的询问中,他只肯坦白与康琼的纠葛,把矛头调转向贾舟,至于被问到之前举报叶雾白的事,他翻脸不认账了,只说自己是被康琼利用,误会了自己的侄子。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警方拿出了一堆关于公司当初违法试验的资料,他当场傻了,这些东西早就销毁得一干二净,绝不可能再现人世。
只有一种可能,叶雾白不仅打算把贾舟弄死,还打算把埋藏了十二年的丑事一并曝晒在法律面前,所有人都鱼死网破。想到这里,章有为简直咬牙切齿,气血翻涌,就差两眼一黑晕过去,他做了那么多年的狐狸,他以为的小白兔露出的不是兔牙,而是獠牙。
所以,当他走出房间,看到叶雾白和贾疏的对峙,想都不想就冲上去扯住叶雾白的衣领,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是想大家都给你妈陪葬吗?”
“有何不可?”叶雾白由着他勒着自己,面对他们的愤怒,他表现出来的冷静更像是嘲讽,“没有人是无辜的,有人能逃脱死亡,但逃不了道德和法律的制裁,死亡和制裁,二者必有一样等着我们。”
贾疏立即抓住他话语里的漏洞:“那你呢?”
如果当年的所有人都逃脱不了这两者的命运,那么叶雾白,你也是其中之一,又该如何自处?
对于这个问题,叶雾白心中早有答案,他的目光平静地穿过这些带着愤怒、憎恶的面孔,看到他们心底,他在那里探寻到他们对他真实的看:看呐,叶雾白就是个疯子,偏执于一个不可能找到真相的答案,把自己陷于荒诞与悲情中,拉着所有人去给亡者陪葬。
他只是个敢于撕裂伪装和平的人。
所以,他能够坦然地把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得到的答案公布与众:“我已经被心魔困住了三十二年,早已在赎罪。”
把那些埋在黑暗里不为人知的隐秘公之于众,对因为挽救一个人而失去了生命和家庭的人说一声抱歉,让母亲临终前的保护变得有意义,而不是他永远的安全屋。
夏葵忍不住转过头,在他的视线里找不到聚焦的点,可能他的思绪正顺着这条走道追溯到那些年,也可能他什么都没想。
夏葵突然明白,不是他把所有人树立在自己对面,而是所有人都把他隔离在彼岸,然后他把一切吃下嚼碎咽下,还给这个世界的是温柔的微笑。
第78章
贾舟虽然认罪了, 但不管警方怎么询问案件细节,他什么都不说,一副我认罪, 没必要搞这么麻烦的态度。他不提供线索,没关系, 叶雾白很乐意帮忙,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他也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了, 他就是要把所有曝晒在烈日下。
贾疏和叶雾白算是彻底翻脸,他起初无法理解叶雾白面对他的恳求能无动于衷,叶雾白太擅长掩藏自己, 不论是悲痛欢喜,还是平静如水,都可能是他的伪装。到最后贾疏明白过来, 这一次的叶雾白, 是抱了和所有人决裂的决心, 就算内心波澜万丈, 他也不会叫人发现,这一夜过后, 最难熬的人生一页就可翻过,他被心魔困住了三十二年的人生, 才能放开过往, 获得重生。
所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贾疏决定请律师为父亲辩护, 叶雾白对此一笑置之,似乎并不为此担心。另一方面,章有为和胡炎进了这个门, 就基本出不去了,叶雾白早就准备好了厚礼等着他们。不是叶雾白手段太高,而是这两位栽在了自以为是的聪明,他们心眼太多,总是想要捞到所有的好,以为这个局他们还能和十二年前一般,找到办法全身而退,从没想过,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辈,反过来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叶雾白和夏葵从警局出来的时候,皓月都已经进入了后半夜的轮值,叶遂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哪怕今夜和叶雾白站在一条船上,共同斗智斗勇了一番,私下里碰到一起,还是略显尴尬。一个不知道正常父亲该怎么跟儿子开口叫他一起回家,一个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面对造成童年阴影的父亲,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半分钟,好像警局门口的两尊门神,最后叶遂头一扭,不打招呼地走了。
至于梁见空,配合了一场好戏,这个点也累了,没再当电灯泡,叫了辆车先回酒店,临走前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二人。
只留下叶雾白和夏葵,夏葵打了个哈欠,拭去眼角渗出的眼泪,基于礼仪,随口问道:“送你?”
叶雾白自然说好。
两人默契地上车,夏葵没多问,不用导航,直开向叶雾白家。
夜深,劳累,连日来的压力,在这个时候成倍地反噬而来,刚才还不觉,到了车上,暖气一开,困意逐渐涌上头。
“你还回酒店?”
夏葵努力跟困倦做抗争,没听清边上的人说的什么话,直到叶雾白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她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叶雾白:“要不,我来开车吧。”
夏葵硬是抬高眉毛,撑起眼皮,调侃道:“怎么还不放心我开车。”
她分明就是找茬,可在叶雾白听起来,这话配着这静谧的空间,他突然挺想笑的:“你休息一会。”
“我不累。”夏葵撇了他一眼,“你倒是精神很好,这两天应该没少忙吧。”
他确实做了许多事,昨晚几乎没有合过眼,但他现在一点倦意都没有,眼里收纳了今日晚上清明的月光,照进了平静的内心。没错,心情竟是如此平静,这一点可能出乎大多数人意料,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夏葵。”
夏葵听到这一声,下意识地去舔了舔小虎牙,将搭在车门上的胳膊放下,双手老老实实把好方向盘。
现在的叶雾白对她来说,他既像是叶雾白,又像是叶砚炀,这两个人的混合叫她不禁联想到他之前开发的一款新品可可慕斯,入口平滑温柔,后味藏着丝丝苦意。
“你觉得我骗了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她跟他摊牌后,分明闹得不愉快,她走的时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老板娘跟他说女孩子哄一哄就好了,可是夏葵本就不是普通女生,她之前交往的都是女生,太了解女生的心理,也了解男生的心理,她哄起人来可比他厉害多了。
叶雾白这个问题换言之就是,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这就是他的小心机。
可是,夏葵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有所纠结,直言道:“我只做对的选择,跟你合作能让我获得利益最大化,其他人跟你比起来,我还需要去了解、调查,眼下没有那么多时间,而且我们演戏给人看的效果还不错,不是把他们都给绕晕了吗?”
她果然不是普通女生,在大局面前,并不会未情感困扰,而是以最理性的态度分析现状,寻找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她始终都没忘记接近叶雾白,参与到这个案件的目的,查明齐了梵的死因。
所以,喜不喜欢于她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叶雾白应该是听到了,片刻后,他调整了下坐姿,转头看向窗外,透过玻璃上的反光,隐约看到她侧脸的轮廓。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她的身影,好像只要看到她,他再沉沦的心,都能找到一处安放的地方。
所以,那天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质问,他是慌了的。他大半辈子都在“骗人”,一直处于只有扮演好角色,大家才能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的状态,以至于在他的观念里,这并不是一件特别恶劣的事,他必须这么做才能保护自己和家人,可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这种状态是不正常的,甚至是一种病态,真实的他究竟是哪一个,不论是叶雾白,还是叶砚炀可能都答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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