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旭冷笑:“试便试。你就等着进东宫吧!最好祈祷能生个儿子,好让林家也借你的光。”
这句话不巧正被不放心他们姐弟独处而来的贾敏听到,再次勃然大怒,深觉柳哥儿真的是已经被养歪了。内心里还十分不讲道理的埋怨上了娘家人,觉得都是因为元春封妃才让柳哥儿起了这种念头。以前还想着那和尚道士之语,恐他离京遭遇不测,想留他在京里慢慢教育。如今看来是不行了,留在京里不仅姐弟成仇,怕还会给阖家带来灾难。
当即转头就走,心下决定大不了多去求几个平安符寄名符带着,也要将柳哥儿送回扬州。回到内院便请了林管家过来,隔了屏风吩咐,不管怎么样先抽调从苏州老宅带来的人,捆着也要将柳哥儿并他的那几个心腹送回扬州,让林老爷去严加管教。
等黛玉想要再想法子阻止柳哥儿的时候,就听贾敏派人来说后日便要将柳哥儿送回扬州。一力降十会,任凭你有多少手段,逮住了不让你靠近那么你还能怎么办呢?黛玉不免感慨贾敏快刀斩乱麻的决绝。
是的,决绝,就因为这一个决定,贾敏与柳哥儿的母子情分至少在林家下仆眼里已经降到最低点。林家的下人仆妇虽然很守规矩不怎么多嘴多舌,可是遇到这种大事也免不了多嘴,不敢对外说,偷偷在自家嘀咕是少不了的。即便不知道内情,却都能看出柳哥儿与姐姐闹的不愉快,太太也生气了。
“都说五月五出生的孩子古怪,可不就是。虽然都说大爷生的时候是观音娘娘玉净瓶里的柳枝儿送下来的,可看起来还是不行。”、“哎吆,我记得小时候还听说过谁家五月五生了个孩子,当场便掐死了,毒害全家人的。”、“可怜的大爷,不是在太太跟前长起来的,就是不行,看荣国府里如今的情形,怕是以后咱们府里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姓柳的,谁家的孩子叫柳哥儿啊,看名字就知道大爷不得看重。”
诸如此类的话实在不少,黛玉怕贾敏听了伤心瞒得死死的,可是依着贾敏的性子,怕是想也能想到的。
而柳哥儿离京贾府老太太接着就听到音信,荣国府里还有人想将惜春许给柳哥儿呢,怎么能不关注着。老太太本来想要将贾敏叫来问问,谁知当天就病倒了,这事自然就没了下文。这病却是吓的。
周姨娘托了贾敏给她的孩子烧衣服,贾敏没答应只告诉了老太太,想要她想想看有什么办法圆了她这点心愿。老太太心里全是贾政的安危和前程,当然不会冒那个显,全当没有这回事,还提点了王夫人两句要将周姨娘看管好。
周姨娘满心怨气无处诉,全剩下绝望。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红布,做成衣裳穿在身上,晚上无人时一根腰带吊死了。横梁底下的桌子上摆的还是那一大包衣裳。
老太太听说了这件事就病了。时下人们都相信,穿红衣上吊的人是心存怨气,会变成厉鬼回来报仇。周姨娘一个妾本没资格沾红,专门做了红衣穿上才死,可见怨气之深。年纪大的人尤其信这个,再想到周姨娘恨的人就是贾政和王夫人,说不定还得捎带上自己和宝玉,怎么会不害怕,惊吓之后自然就病了。
拖拖拉拉老是不好,贾敏少不了也要来看看,本来就心里急躁,听说这事之后更是不耐烦,连老太太握着她的手哭也没觉得有多心疼。越发觉得全是自作孽该的。
后来见了贾政,也是没有好声气,听着他在那里说些什么以身相代之类的话,更觉刺耳,当即反驳回去:“二哥若真有这个心还是好好消了周姨娘的怨气为要,周姨娘跟了二哥这许多年,我就不信二哥不知道她求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自己装作不知。如今满腹怨气而亡,还带累了老太太,二哥还敢充什么孝子!满足了周姨娘所求的,再找些和尚道士的超度了她,老太太自然就好了,比你在这里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强上百倍。”
贾政被噎住。王夫人也不敢在这关头当出头的椽子,贾敏白了她一眼不搭理她。
周杏儿付出性命,总算圆了心愿。
☆、第五十七章
林如海接到信之后,思量良久也想不到柳哥儿到底是怎么被养歪了,又得歪到何种程度才能让贾敏生气成这样,偏偏还遮遮掩掩不肯在信里明说。
直到见了他才知道贾敏的担心绝非多余,这孩子真是不好教导。
初见时,林海本以为一个被亲娘教训了又送回扬州的孩子怎么也该闹点小情绪,却不想从下船开始就一直平静如常,进了家门正式拜见之时也是条理清晰稳重温和。然而这样才更让人担心,他越冷静便越是心思深沉,也是清楚的知道自己从头到尾在做什么,绝非一时冲动。
按理孩子做了错事,长辈就该当即给他纠正过来。见到他之后林如海便打消了本来的念头,而是想着要先与他相处几日加深感情之后再循序渐进的教导他。谁知柳哥儿却开门见山道:“母亲不理解,我想着父亲该是不会觉得我做错了的。”
林如海眼皮不自觉一跳,笑道:“你母亲爱子心切,觉得你做的事不对了便想管教你,也是你这些年离了她身边,让她一直牵念的缘故。有些话你母亲说的狠了,你不要怪她。来的信上说的含糊不清,为父现如今还没弄明白到底是出了何事。”
柳哥儿淡淡地道:“便是将姐姐送进东宫之事。”
林如海惊道:“自古储位之争最是惨烈,咱们家何必要掺和进去,还是在这种关头。这事是你做的不对。”
柳哥儿却道:“那是皇帝高寿,或是诸王年岁相当。当今多病,太子长二皇子等人十多岁,如何还有惨烈一说。”想当初,邹旭同为嫡子之所以为王爷,就是因为遇到了与当今二皇子一样的境遇,皇父多病长兄年长太多岁,争都没得争,等他长到能娶亲的时候兄长早就登基了。便是当初皇兄体弱,皇父还想着立宠妃之子,也因着嫡庶长幼主幼国疑等理由被驳回,后来隐约知道皇父亡故还有当初的太子妃娘家在中间使力。可惜了到后来皇后娘家没斗过王爷,最后掌国之权还是到了邹旭手上。
林如海心思急转,岔开话题,“四书五经里的忠君爱国且不去说它,你熟读史书,记得最深的一句话是什么?”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林如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就听柳哥儿又道:“项橐七岁为圣人师、甘罗十二岁拜相、孙权十九岁雄踞江东,可见年岁大小并不那么重要,父亲大可不必觉得我在异想天开。忠君爱国家国天下之语不过是写来糊弄糊涂人的糊涂话,坐在高位上的人为了自家的统制才推崇备至将其推广开来。若那些果是真理,也不会有那些改朝换代之事。便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往前推四代,不过是领着一二百兵士的小吏罢了,拍马也及不上咱们家。可看如今,咱们得由着别人生杀予夺,父亲一辈子无愧于心又如何,还不是要营营汲汲才能保得全家无虞。如今正是好时机,埋下线头别人只会以为是为了目前林家困境,谁也不会怀疑有别的心思。父亲再将计就计自此沉寂,儿子以后弃文习武从军也说得过去。姐姐更不会被人当成靶子,而以姐姐才智,自然能养下亲子。如此进可攻退可守,见机行事,不过二三十年自可见结果。”
林如海越听越惊,颤声问道:“你是从何时有了这种想法?”
“一直都有。只不过之前只是心里不甘心,没想着真正付诸实际,后来甄府出事牵扯到父亲,见识了皇家权势之后才起了念头。世人同是上天之子,自然都可为天子,既然不想叩拜他人,莫若让他人来叩拜自己。”
“你……”林如海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志向也太过吓人,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敢有一丝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柳哥儿摇摇头颓然道:“可惜母亲阻拦,姐姐又心存芥蒂,白瞎了如此一大好时机,等下回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林如海被说的张口结舌,脑子都快要打结,“你就没想过万一其中出点差错,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我林家先祖也会不得安宁!”
柳哥儿却越发淡然,“事在人为,若这也要怕那也要怕,必然万事不成。便是不做,单就老实做官忠君体国,也同样有抄家灭族的时候,史书上也没少见了。喝口水还有噎死的呢,男儿丈夫何必太过思前想后。成与不成总要试过才能知道,试了是有可能不成,不试则一定不成。便真是不成,也是天命注定,唯一死而已。”
林如海受的刺激太大,以至于都想不起来计较柳哥儿这一席话根本就是没把林家放在心上,不管林家宗族存亡。摇摇晃晃走到书房里间,躺到床上闭着眼睛,心乱如麻。
柳哥儿这样,单靠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压制得了一时压制不了一世,不让他心服口服早晚也得折腾出事儿来。
第二天,柳哥儿没事人一样又来向林如海请安,林如海一夜之间憔悴了几岁,便是前些日子最忙乱担心的时候也没有过,偏还谁都不能说只能自己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