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哥儿蹦跶着紧跟上暖暖,两个人咬耳朵。“那个姐姐就是哥哥信上说的跟姐姐不好的那个是不是?”“就是的,哥哥说就是因着姓薛的姐姐,才让二舅母欺负咱们姐姐,才不跟她亲近。”
黛玉一眼看不住,两个小的就缀在最后了,眼看着两个人全无大家子出来的样子,活蹦乱跳,还在人家家里咬耳朵瞎嘀咕,绷紧脸站在那里等他们俩。走进了,低声呵斥道:“你们两个的规矩呢?以为自己是猴子吗这样没个正形!还有一点仪态没有?且等着,有我治你们的时候。”
心下想到必是以前自己和柳哥儿让老爷太太养成了错觉,以为孩子都能自己长好不用管教呢。说不定还有送了自己和柳哥儿来京,两人将一番慈爱心肠全加到两个小的身上了,再加上不用他们承担什么,使劲宠着呢。这可不是好现象,以后必得好好管教才行,就是不用他们去打拼也不能真成了纨绔公子和刁蛮小姐。
晨哥儿和暖暖被以为宽和的亲姐姐教训了,当即不敢再作怪,老老实实跟着身后。贾环远远看着,不自觉就有些羡慕之色,贾琮一把搂着他说“走了”,追上柳哥儿和宝玉。
还未坐定,又有贾赦那边的丫头进来说:“大老爷听闻薛太太备了酒席,说大太太二太太便陪着老太太和姑太太在这边用好了。外头大老爷准备了酒戏,告知了二老爷和薛大爷,还有东府里的爷们,请小爷们过去,道是爷们们在一处也亲相亲相,不至于生分了。”
贾敏当即笑道:“大哥何必为了他们几个小子用心,跟着我们吃些也就是了,还要摆戏台子,费忒多功夫。”
老太太道:“原是应该的,虽说女婿没来,你来了也该当贵客待才是正理。你们几个便去前头找大老爷二老爷去,只记得晨哥儿可不许沾酒。”又吩咐琥珀跟着他过去。
宝玉、柳哥儿、晨哥儿、贾环、贾琮便行礼出去,跟着丫头去前面。
见男儿都离开了,邢夫人凑趣道:“老爷们那边吃酒听戏乐呵,咱们娘儿们不若也乐一乐,我记得小戏子们前些日子刚排了一出好戏,还没机会演给咱们看,不若趁今儿姑太太来了就演了吧。”
老太太她们也都说好。便找了个宽敞的地儿,叫那些小戏子们唱来,众人在屋里开着窗子吃酒,耳边是丝竹之声,也还快活。
饭过茶毕,因着听说园子里有个苏州来的带发修行的姑娘,贾敏便说要去见一见。一行人便走到栊翠庵,碍着庵里供着菩萨,怕刚吃了酒肉冲撞了,就坐到院子里。
妙玉忙着要泡茶来,贾敏招手道:“你过来我看看,且不忙着喝茶,我们原是才喝了茶过来的。”拉着妙玉的手打量了好一阵子,又站起来走了一圈看看,将妙玉看得又羞又恼,心想哪里来的妇人,看着是个清雅人物,怎么如此无礼。
谁承想,贾敏竟然红了眼圈,拿帕子擦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问:“好孩子,你可还记得你父母名讳?”
妙玉见到贾敏这样如何猜不透眼前妇人可能认得自己父母,她自小离家,后来父母双亡跟着师父过活,如今听得父母之语如何不激动,也红了眼眶道:“记得的。我离家时虽才三岁,父母亡故时却已经七岁,已记得事了。家里姓古,父亲表字志洁,原是苏州府知州,母亲姓苏,是苏州城苏家的女儿。”
贾敏听此言更是激动,“好孩子,果然是你。初听说时我就想了,哪里有这么巧的事,都是苏州人氏,出身仕宦之家,父母双亡,同是自幼体弱多病在庙里带发修行,还是为了观音遗迹和贝叶遗文到的京城。果然就是苏姐姐的孩子。”
妙玉眼泪瞬间落下,“夫人认得我母亲?”
贾敏叹道:“可不是认得的吗。”又叫黛玉过来,“玉儿,过来见过你古家姐姐。”说罢又笑道:“巧了,她是黛玉,你是妙玉,合该就是一家人的。”
又向众人解释道:“玉儿的高祖母就是出身苏州苏家,祖母去世之后林家又离了苏州老家,两家联系便渐渐不如以前频繁。还是我婆婆去世之后,我和夫君扶灵回乡,才又结识了妙玉母亲,后来论起辈分才知道原本就是亲戚。”
“古家跟林家一样也是几代单传,苏姐姐那时候有了妙玉不知道有多高兴,可惜小儿身子骨不好,找了懂得的人来看,只说定要养在庙里才行。也曾学着旁人家找了寄名的小孩儿做替身,谁知竟不奏效,没法子苏姐姐夫妻两个硬是把眼珠子似的女儿送到了庙里带发修行。可巧那时候苏州有个灵慧大师,精通佛理命数,便求了她做姑娘师父。”
“再后来,孝满之后我便跟着夫君去了扬州,与苏姐姐也断了联络。等听到消息说古大人与苏姐姐亡故,再去找姑娘,已是人去楼空。去灵慧大师寄身的庙里去找,都说灵慧大师带着徒弟满天下找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了。之后十多年也未曾听到音讯,直到现在。”
妙玉接着说道:“当初父母亡故,家里没有旁支族人,正巧外祖母家里有大事发生,为了免我受到连累,干脆没接我过去。只做主将家业一半交到衙门里,另一半轻巧的便让我带着笨重的全兑换了给我,就算跟着师父也能一世锦衣玉食。再后来,师父圆寂,告诉我说要我留在京里自然会有着落,恰遇到府上娘娘省亲缺一主持,诚心去请,我便来了。”
众人都直念阿弥陀佛,都说这是妙玉的造化,也是两个人的缘分,该找着的终归是能找着的。又有人夸灵慧大师果然了得,算到林夫人进京必能找到她,才让妙玉在京里等。
☆、第五十二章
贾敏又问妙玉的想法,妙玉哪里还能有什么想法,如今已是二十多岁的人,青春不在,本以为一世青灯古佛了呢,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便修行吧。”
老太太先劝道:“糊涂话!你当年修行本就是为了活命,如今在菩萨跟前熏陶这些年,寻常魑魅魍魉哪个敢再来寻你晦气。后来没有还俗,也不过是听了师父遗命,等着敏儿来找你罢了。若不然,怎么你师父就允你一直带发修行呢?可见你师父也心知你日后必然会还俗,所以才没要求你剃度。如今既然敏儿找到你,你就该正经为将来打算,再别说修行的话。”
贾敏也说:“一开始灵慧大师就说了,至少也要修行到十八岁才能魂魄稳固,你如今已过二十,还俗也没什么了。”
妙玉答是之后便不再开口,只低头想事情。其他人遇到这等于己无干之事,也不介意表现出自己善意,都顺着劝她还俗。
贾敏见她只听别人说话全然不答,知道妙玉一时不能拿定主意,时间且长不急在一时,道:“明日我回家,你且先跟着我住些日子。至于以后要如何,尽可以慢慢想。东西行李也不急在一时,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一切有我。”
虽然妙玉没有明确说要还俗,但既然跟贾敏有旧,自然不能再留在大观园里做个槛外人,王夫人也表示可以叫几个丫头过来帮着妙玉收拾东西。
碰到妙玉的事,贾敏也没了游园的兴致,不外是姑娘们的闺房罢了,也就是那些东西。老太太正巧也累了,一行人便打道回府。
之后贾敏借口要去看看黛玉姐弟住的院子,去了颂竹轩。那两个陪嫁趁着机会偷偷回来禀报,一个说“周姨娘现如今就跟个喘着气儿的木头似的,听说是太太叫去看她才有反应,还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后悔,看得我都怪不忍心的。虽然气她不争气,到底是好了一场,她又求着要见太太一面,我就想着好歹报给太太知道,您要见我就偷偷领了她来,若不见我也回她。”
贾敏想起听说过的周姨娘的现状,也有些可怜她,便道:“好歹见见吧。只是你先提点一句,既然是做妾就该想到会有今日,别想些什么歪门邪道,我再不能帮着她做些什么的。”
那陪嫁明白了贾敏的意思,去回了周姨娘。周姨娘不一会儿就抱着个包袱到了贾敏跟前,见面就跪下哭着求道:“求姑娘帮帮杏儿,杏儿已经没人能求了,好几次都想死了干净,抱着一线希望活到现在,若是姑娘也不能帮我,杏儿就真的只有死了,可怜我就是死了也不定能瞑目啊。”
贾敏瞬间就后悔了,真不该念着过去的一丝情分见她,杏儿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性子啊,安静温柔的丫头怎么成了这样了?!“行了,你也别求了。我一个出嫁的女儿,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哥哥房里去,既然当初选了这条路,我是再没有法子帮你的。”
周姨娘却哭道:“不是,杏儿不是求姑娘这个,当年是杏儿自甘下贱贪慕虚荣,谁也不怪,有今日也全是自找的。”说着胡乱打开那个硕大的包袱,里头是一堆从婴孩儿到十几岁少年的衣帽鞋袜。“我是求姑娘帮着我把这些东西烧给我的孩儿,当初孩儿已经快九个月,小手小脚都长成了,是个男孩儿,从肚子出来还细细哭了一声,我都听见了。都说孩儿是死在娘胎里的,流掉的孩子身上有怨气入不得正经坟地,太太做主让人随手挖坑埋了。我这些年一直惦记着,前几年就问出埋了孩儿的地方,可惜没有门路出不得府,找的人又入不得那个地方。是我害了他我知道,可是孩儿毕竟曾经活过,如今在那个地方没有屋子没有衣物没有香火,好好一个公子哥儿的命落得连个乞丐不如,乞丐还有一卷破席裹身呢。生了他一场我没什么能做的,扎彩香烛太明显,只这些衣物还不算太犯忌讳,求姑娘帮我这一回,来世给姑娘做牛做马报答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