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沁出更加柔和的光芒,如汀挑起唇角,道:“我喜欢重山,一直默默地喜欢他,也许他晓得,也许他不晓得。茜素离开凤来阁后,重山像丢了魂魄一样,整日无精打采的,前几天他喝多了酒,哭着跑来问我茜素的下落,我实在不忍看到他如此伤心难过,只好宽慰他,说我会出钱请人帮忙寻找茜素。”
放下手中茶盏,她抬起头,冲越千城微笑道:“恰好我们那日在街上看到少城主找到真凶的场面,重山觉得你是可信之人,我向周围人打听了一番,得知你是凌云城的少城主,还建了一个叫无仙派的门派,收钱替人排忧解难。所以我故意引重山来找你们,他心中有所希冀,我也能私下来与你们相见,将个中缘由详细解释给你们听。”
花涴一字不漏听下来,总算弄明白如汀要做什么了。
原来她委托无仙派做事情,并不是看中了无仙派的实力,仅仅是想借无仙派让重山安心。茜素也没有失踪,她只是逃走了,且她逃走的事情只有如汀知道。
越千城先前的猜测对了一大半,左不过他没猜对的是,茜素逃走的原因并不是有喜欢的人,而是为了躲开喜欢她的人。
难怪,昨日他看重山好像更焦灼些,原来重山喜欢茜素。
掏出随身携带的荷包,如汀取出两枚银元宝,轻轻搁在桌面上,“这里是酬劳,希望少城主不嫌少。拜托你们帮帮我,想办法找个理由骗过重山,让他不那么伤心。”
嚯,两枚银元宝,越千城故作淡然地举杯——到底是讲究人,出手这样阔绰。
花涴头一次见到这样痴情的女子,除了感慨万端外,她亦有不解,“如汀姐姐,”她问,“你为重山先生做了这么多事情,可他并不会知道,想到这些,你不会觉得委屈吗?”
如汀抬手掖一掖垂落在额角的碎发,露出半边精致而温柔的脸庞,“你叫花涴是吧。”她冲花涴微笑,“你年纪小,自是不懂这些,其实啊,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在一起,看他过得好,你心里就会欢喜。”
花涴抿唇,良晌,她握紧腰间别着的长鞭道:“我不懂。若是我喜欢一个人,想尽办法也要和他在一起,不与他在一起,我心里永远不会欢喜。”
这是越千城头一次听到花涴说这种话,口中的茶水误吸进气管,他激动得连连咳嗽。
唔,他们花涴对爱情的态度竟如此坚决,这倒让他意外。待呼吸恢复平稳,他也向花涴表达了他对爱情的态度,“巧了,我也是。”
花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好意思笑笑,露出两颗洁白的牙齿。
如汀亲自登门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给了诚意满满的银子,越千城自是没办法拒绝她。
何况,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让如汀将心放进肚子里,他收下那两枚银元宝,亲自送如汀离开。
春日里的光阴总觉得比冬日长,其实是天长夜短的缘故。送走如汀后,越千城他们围在竹林环绕的凉亭中,人手捧一盏茶。
白羽生翘起二郎腿,懒懒散散靠在椅背上,故意拿顾一念开涮道:“我说,一念,同是穷困潦倒的书生,你怎么就遇不上这等好事呢?”
顾一念抖抖衣袖,磕巴道:“大、大丈夫志在四方,焉能靠红袖救济,自给自足、自力更生,哪怕饿死腰杆子也是挺直的。”
白羽生掩唇偷笑,“你不羡慕?”
自欺欺人似的,顾一念扬起下巴,“才不。”
越千城坐在花涴旁边,他能闻到淡淡的栀子花香,很清新,该是花涴身上佩戴的香包。抽抽鼻子,他道:“如汀说重山住在瞿凤郡,明日我去找他一趟,想办法说服他,让他放弃寻找茜素的下落。”
花涴沿着茶杯沿吸水,“重山那人……瞧着就像脾气执拗油盐不进的,你打算怎么同他说?”
越千城抬头望天,“明天再想吧。”临近傍晚,日头往西山靠拢,天色有变暗的趋势,他低头望着花涴,“天快要黑了,我送你回瞿凤郡吧,正好我今晚也在那住下,明天一早去见重山。”想到如汀痴情的眼神,他不由得叹一口气,“早点把事情解决了,才不辜负如汀姑娘一番心思。”
花涴饮尽杯中茶水,“好,我去牵马。”
越千城本想自己送花涴去瞿凤郡,不带那几个叮叮当当的拖油瓶。
幻想一下,月色如水,夜来香开满路旁,他与花涴在月亮下并肩而行,夜风吹动彼此的头发,哪怕什么话都不说,仅是不经意间对视一眼,也很令人心潮澎湃。
但,那几个拖油瓶猴精猴精,直接越过他,向花涴说要与她一起去瞿凤郡。
花涴耳根子软,如何能耐得住那几人软磨硬泡,是以最后出发时,两人的花前月下变成了五人的叽叽喳喳。
越千城的脸冷得赛冰窟。
鉴于人比马多,越千城和花涴只能放弃骑马,改为牵着马陪他们一起走路。
越千城的脸色缓和一些——嗯,也不赖,走路比骑马慢得多,他可以和花涴多相处一会儿。
太阳彻底坠进西山,夜色来势汹涌,眼前似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黑色烟纱,看什么东西都不真切。
霍嘉他们仨只是想去瞿凤郡而已,并没有想要打扰越千城和花涴的意思,他们很有眼力劲,故意离得远远的,隔着朦胧夜色,只能看到三道浸在暗处的人影。
花涴牵着黑爷,回头向后望望,回过头来,不解地问越千城,“咦,他们怎么离得这么远?”
越千城随口道:“怕马,他们小时候被马踢过,不敢靠得太近。”
这个理由太拙劣了,好在花涴性子纯善,没往深处想。
马蹄敲打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花涴握紧牵马的缰绳,突然问越千城,“你有没有惧怕的东西?”
越千城想了想,“有,我怕血。”想到鲜血涌出的样子,他打了个冷颤,“小时候经历过一次可怕的事情,差点儿死掉,从那以后我便怕血,尤其害怕鲜血淋漓的血腥场景。”
他都打冷战了,想来是当真惧怕。花涴想,越千城所说的“可怕的事情”应当很严重,譬如被刀子割伤血流不止之类的,总之严重到差点死掉。
她没再往细处问,怕让他想起痛苦的往事。
毕竟,她也有段痛苦的往事,她知道回想起痛苦的往事有多难受。
故意换成轻松的语气,花涴将话题岔开,“对了,你上次说你小时候住在燕归城,那你住在哪条街啊?”柳叶眉弯弯,她不好意思笑笑,“虽然我功夫好,可相应的,记性不大好。我总觉得与你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你。”
这不是越千城第一次听花涴说与他似曾相识了,每一次听花涴这样说,他心里就要纠结一番。
其实,越千城很想与花涴相认,左不过谁都会有一段不光彩的过往,他的过往实在是太不光彩、太怂了,怂到他现在只要一想起,就忍不住捂脸叹气。
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他敷衍道:“记不大清楚了,等哪天回家我问问。不过,”他先向花涴透露了一些信息,让她日后有个心理准备,“我小时候……很上不得台面,性格并不和如今一样。”
花涴在凌云城多日,常听城里的人说越家大少爷有多么纨绔、多么不成器,她猜测越千城幼时可能比现在还顽皮,属于上房揭瓦为祸乡里的小霸王。
就和她一样。
柔软的绯色裙摆随夜风舞动,花涴单手紧紧衣领,坦诚道:“我小的时候也不是如今这个性格,很顽皮,顽皮到我娘脑壳疼,时常念叨我选错了时辰错投了女胎。”
越千城在花涴看不到的地方挑眉——他知道的。
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越千城觉得是时候问出那个问题了,月亮的轮廓逐渐明显起来,他在月下牵马前行,小心翼翼地问花涴,“可以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你改变了性子吗?”
花涴低头看向脚尖。
她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
不过须臾,等她再将头抬起来,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倏然沁满泪花,只消眨眨眼睛,大颗的眼泪便会滚出来,“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怕到我常常做噩梦,有段时日需要服药才能安睡。”
双层眼皮抖动,越千城微蹙剑眉——会是,那件事吗?
☆、第四十三章
越千城并未料到花涴会因此流泪, 若是提前晓得,他决计不会问她这个问题。
他正手忙脚乱着,思忖该不该扯下衣袖给花涴擦眼睛, 身后冷不丁传来焦急的呼喊声,“一念!”
几声唤罢,霍嘉突然阔步追上来, “城哥, 花姐姐,快停下, 一念不见了!”
花涴擦擦眼泪,很快将情绪调整过来, “啊?一念不见了?”她抬手揉鼻子, “他不是一直和你们一起走的吗?”
霍嘉频频回头看向远处的夜幕,“他是一直和我们一起走的来着,可方才走着走着, 他突然说听到有哭泣声, 还说是个女人在哭。他想拉我四处找找, 我寻思大晚上的,这又是荒郊野外, 哪里会有女人跑这儿哭泣, 就没答应他。”他苦恼挠头, 那头鸡窝一样的头发愈发乱蓬蓬, “我也劝他别去找了, 可我转身和小白说了一会儿话, 等再回过神,身边哪还有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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