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看水母游动的样子很入迷,和他站在树底下看那只小熊猫的神色很像。蓝色的光打在他身上,染上海洋的色彩。
简宁问他为什么喜欢看小动物,江声说是因为感到平静。
简宁没有发表意见,看着这些在水里缓慢运动的生物,她只感到一种想要驱赶它们的冲动。
因为无聊,简宁出了会神。她想起爸爸总拿她打趣,说自己小时候,一定要待到场馆关闭,否则就会哭给他看。
简宁拒绝承认这一点,但是简教授拿出了证据——一段珍贵的视频资料,上面是简宁趴在水母馆的玻璃上,对着镜头哭出了鼻涕泡。
简宁觉得江声小时候一定不会这样无理取闹,就算遇到再喜欢的东西,也会懂事地放弃。
他们看了很长时间的水母游泳,在接下来的海豹表演中,简宁睡着了,直到观众退场,场馆剩下很少的人,都在往出口走,但是江声没有动身的打算,也没有把简宁叫醒。
简宁在第二场表演的欢呼声中醒来,这时的表演对象变成了海狮。训导员正指挥着海狮做出滑稽的动作。
“它会愿意在这里表演吗?”在表演接近尾声时,江声问简宁。
简宁思索了一会,说:“如果是你,是愿意被养在海洋馆还是回归大海?”
“看观众是谁。”江声仔细考虑后回答说。
过了会,训导员表示,他将随机抽取一名幸运观众,选中的观众可以与海狮近距离接触。
现场的观众激动地鼓起掌来,简宁皱了下眉。训导员的抽奖进程顺利继续,被选中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带着惊喜激动的表情来到水岸上。
海狮被指挥着从水里游到岸边,很可爱地滑到女观众面前,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现场一片叫好,江声拉着简宁走了出去。
从海狮海豹馆出来,正对面便是水母馆,旁边是旋转木马的项目,围着一圈家长和小孩。他们一前一后穿过人潮走出了海洋馆。
“对不起,”到安静的地方,江声道歉说,“我不知道这里的管理这么不严谨。”不严谨到直接让有危险性的动物与人类接触。
江声在大熊猫基地工作,深知这样的行为会导致什么惨痛的后果。不管训导员有多大的把握,海狮都有可能做出伤人的举动。
在基地,所有饲养员第一天培训的内容,就是不允许游客与大熊猫亲密接触。
“你要道什么歉啊?”简宁笑说,“训练海狮的可不是你。”
“是我带你来的不是么?明知道这种画面会让你不舒服,”江声说,“是我事先没查清楚。”
“你知道么江声,”简宁看着他,“有些人就是会逃避责任,会为了个人利益丧失原则,可是你和他们不一样,就像那次雅辉突然出现在小女孩面前,人家身上有责任的都往后退,只有你要往前冲。”
江声的表情很迷惘,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接受表扬。
“我的意思是,作为饲养员你很优秀,作为……”简宁顿了顿,说,“作为你的工作伙伴,我很高兴你能成为基地的一份子。不用感到抱歉,江声。你不为其他任何人负责。”
比起在职工大会上接受表彰的江声,现在的他表现得更自然,更放松,更像一个被夸奖的、感到喜悦的人。
江声笑了一下,说“我们回去吧”,又说“下次去其他地方”。简宁说“好”,也诚实地透露,看水母游泳的活动有些无聊。
简宁看到江声的眼睛里出现了彩虹,而后他宽容地说:“好吧,你可以带工作资料。”
在回程的路上,简宁感到有些似曾相识。她觉得自己曾经幻想过现在的场景,也许是在梦里。
她与江声同乘一辆车,一起从海洋馆回来。江声在开车,两个人都很愉快,车上放着轻柔的音乐,她感到自己正变得慵懒,看了会窗外,就毫无顾忌地睡着,一睁眼就到了家门口。她与江声一起回家,讨论一天的见闻,时而气愤一下海洋馆没有保护好动物们,时而讨论今天遇到的小胖孩十分可爱。
“怎么了?”江声看见简宁笑了一下,问道。
简宁说她发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但是没有和江声说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江声日志==
“我会带你去海洋馆”,简简这么说过
说会坐漂亮的木马,看游动的水母
木马没有座位了,但是观看水母的时间可以延长
一直在遵守约定,只是想告诉她这一点
第14章 打架
江声用晚上的时间回忆了关于海洋馆的典故。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只不过高中毕业时,班长私下组织了一场聚会,是去海洋馆。
聚会几天后,江声在街上遇到一位时常会问他题的同学。
“江声,”他关切地问,“你身体好点了吗?上次聚会都没来。”
江声说“还好”,随后根据对方的话,很轻易地推测出来,是班长根本没有通知他,还谎称他生病。
江声对海洋馆没有太多向往,对班长暗藏的小心机也不感兴趣,反正他跟同学都不太熟,去不去都一样。
不过当时在上研一的简宁,通过江声本人也不了解的信息渠道得知了这个事情,做出了不切实际但很真诚的承诺,说会找时间带江声去她小时候常去的海洋馆,随后就被导师抓回了实验室,大半个月没有音讯。
江声前段时间遇到了那位同学,他在银行上班。帮江声办好业务,他感慨了一下当年,又约江声晚上一起吃饭。
“不了,”江声拒绝说,“还有点事。”
老同学简单问了一下江声目前的职业与生活,随后提了一个名字,问江声:“你还记得她吗?咱班的学习委员。”
江声说“记得”,因为这个学委很特别,会在每次月考成绩公布之前去办公室打听,且总能为江声带来好消息。
“她姐姐当年好像在淮大念书,”他问,“你认识吗?”
江声想了一下,说“不认识”,对方就说:“上次来我这办业务还问起你的近况,你真不认识?”
江声突然有了大胆的猜测,便礼貌询问了学委姐姐的年龄和专业,然后知道了很多事情。
他知道了,为什么简宁能在月考成绩公布的当天祝贺他,知道他有时不被人欢迎,知道他的衣服有些旧,而给他寄来款式新的、面料好的衣服。
那时距离爷爷去世已有两年,江声越发地孤僻。他不喜欢被赐予恩惠,希望自己成为独立的、健全的个体。高二和高三,他利用课余时间出去打工,给学生补课。
他每天睡四五个小时,不好好吃饭,因为肠胃炎住进了医院。在医院,他第一次和简宁产生了分歧。
医生和护士私下里会调侃,说他和简宁的关系,就像处于叛逆期的母子。一个要独立、要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一个希望他专注学业,放弃其他不必要的活动。
江声和简宁互相生气的时间长达一个下午。
日落后,天色变得灰暗,江声在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发现了简宁。她坐在公共木椅上,和孤零零的路灯为伴,且始终把手机抱在怀里,好像只要一来电,随时都可以迅速地接起来。
江声走到简宁前面,看到她的眼睛依然很红。是自己把她气哭了,江声知道。可是尽管简宁生气到掉眼泪的地步,也不敢离开江声太远,因为江声没有病到要请护工的地步,但是自己下地也很困难,随时需要帮助。
“对不起,”简宁对穿着病号服的江声说,“我吼了你,这是不对的,我应该尊重你的决定。”
江声感到手足无措,比他在全年级面前发言,做高考动员时还要紧张。
“没关系,”他说,“我原谅你。”
简宁很快笑了,说:“你就不该道歉吗?”
江声一板一眼地跟简宁道歉,从自己不该瞒着简宁打工,到他保证以后一定加倍学习,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语气和用词,都像在陈述一份书面检讨。
简宁往他兜里翻了一下,发现了满满两页的检讨书。当时,江声正背到第二页的第一段,表明他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简宁担心。
简宁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江声前面的口述内容与检讨书一字不差。
“你一下午就在背这个吗?”简宁问。
江声说“是”,很有诚意地重复了一遍“我错了”,也很快获得了简宁的原谅。
稍后,江声捂住简宁被风吹凉的手,说“回去吧”,“天快黑了”。
两人一起上楼,被护士训了。原因是江声擅自扯掉了留置针上的针头,把药水偷偷导到水杯里,到快换药时又自己接上,骗了护士一下午。
简宁没有批评江声,而是抱着满是药水味的水杯笑得很开心,说这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情,让江声不要不学好。
好像是从那一次起,江声发现,简宁不再表现得过分关注自己,只是迂回地打听,在尊重江声的前提下做所有为江声好的事情。
甚至江声的志愿填了北方的学校,没有提前告知简宁,也获得了简宁的尊重与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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