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线手套,两双。
报纸折成的帽子,两顶。
滚筒刷、羊毛刷、丙烯颜料和水粉画笔,若干。
推车出门前,柳烟跑回屋子,选了一卷大红色的尼龙绣线,一齐放进工具包里。
贺春生的家,位于新星村最东面。
每天清晨,他是村子里第一个看见太阳升起的人。如果在东墙凿开一个口子,开一扇造型独特的窗,那么阳光照进来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一定会止不住……
“柳烟,你这是干啥去?”
飘远的思绪被李婶打断,柳烟停下歇脚,笑着招了招手:“我往春生的房子运点东西。我们打算刷刷墙,布置布置新房。”
李婶又问:“啥时候请我喝喜酒啊?”
柳烟回答:“快了。秋耕过后,春生身体好点了,我们就摆酒请客!”
村民们大多醒得早。
一路走来,柳烟和大伙打招呼问好,走到村东头时已嗓子冒烟。
映着朝阳的金光,高大却略显驼背的拉长身影,赫然闯入柳烟的视线范围。她及时收住步子、拉住手推车,才没和雕塑一般伫立不动的贺春生相撞。
“抱歉,我来晚了。”
“你没晚,是我早到了半小时。”
他回头,柔和声线对上蓬乱发型,有些突兀,又有些特别。
“昨晚睡得好吗?”柳烟抬手擦汗。
随着她的动作,鬓边一绺头发不肯安分地待在耳朵后面,总是顽皮地跑出来,浸透汗水悄悄粘在她的脸颊。
贺春生连忙转头看向别处:“不好。超睿晚上水喝多了,起夜起了三回。”
“我也没睡好。”
“柳叔柳婶不在家,你一个人害怕?”
“不是。我家没养小动物,院子里太静了,我反而睡不着。”
柳烟绕到贺春生身前。
看到他使用了助步器,她的心情愉悦指数节节攀升:“用着还顺手吧?”
“满分十分的话,我给这个打九点九分。”贺春生说,“至于扣掉的零点一,是因为高度,为了适应它,我得猫着腰,时间长了有点累。”
柳烟笑了:“高度可调节,来,我帮你!”
她扶贺春生站到一旁,然后蹲下去旋转助步器的锁紧螺母,把四条腿分别向外拉伸十厘米。
“好了。试试看,和你的身高匹配了没有?”
贺春生扶着助步器,前进后退几个来回,唇边笑意渐浓。
“烟烟,你真厉害!”
“不是我厉害。”柳烟摘下手套,左手高高举起,刮一下贺春生的鼻梁,“是你懒,不仔细看说明书……”
“哟,小两口忙着呢!”路过的村民不失时机打趣道。
贺春生脸不红心乱跳:“嗯,我们打算布置新房。”
村民三三两两走过身边。
一一打过招呼,目送他们走远,柳烟轻轻挽住贺春生的手臂。
“我的男人,开门吧!”
短短几个字暗藏神奇的魔法。贺春生面红心热,翻找口袋的动作像剪辑失败的电影画面,钥匙迟迟没有现身,手却抖个不停。
“我来!”
柳烟拽开他的手,摸进裤兜,左边摸完摸右边,一无所获。
她问:“家门钥匙落在大伯家了?”
贺春生掌心平展:“没有。我犯迷糊,其实攥半天了,满手的汗。”
“紧张啥?”柳烟说,“你不会是一看见我就冒冷汗吧?”
“汗是热的,不冷。”越说越不到点子上,贺春生摇摇头,甩走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平时我上两道锁,那天病得突然,大伯只锁了一道,不难打开。”
话音未落,咔嗒一声,铁将军解除。
宽敞的院子,葡萄架上有一个旧轮胎做成的秋千。正对院门的白墙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正楷字。
柳烟推车进院。
走到墙边驻足观看片刻,她掩口惊呼:“春生,这都你写的诗吗?”
贺春生远远应道:“嗯,是我写的。”
他身体绷得很紧,隐隐发胀,有一种奇怪的气息萦绕在鼻端,闻了直叫人晕晕乎乎,眼前的一切显得那么陌生,仿佛连住了二十多年的院子都不认识了。
第7章 亲亲
空空荡荡的院子,空无一人的家。
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笼罩了贺春生。
放眼望去,堂屋门口贴的红底金字的福,已经掀起一角,残破不全。房檐下挂的干辣椒还是去年秋天晒的,火红的色彩褪成了暗红色,歪歪扭扭地垂下来,像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病恹恹的懒汉,打不起半点精神。
架上的葡萄紫莹莹的,叶子边缘微微变了色,迎风摇曳。
他的心忽然变得柔软。
果实成熟的喜悦,柳烟苗条挺拔的背影,都为这间曾经孤寂荒凉的院落增添了实实在在的生活气息。
“有没有比白莽山更美丽的地方?
“有没有比新星村更宁静的村庄?
“有没有比你更迷人的姑娘?”
“有没有……”
“烟烟!”贺春生打断了柳烟的朗诵,移动助步器尽可能快地走到她身旁,“写得不好,别念了。”
柳烟转过身,笑着伸出右手。
“云朗,你好,认识你我很开心!”
贺春生先是一怔,掌心已然闯进一只微凉的小手。他不由自主握紧它,心扑通扑通乱跳不止。
好几年了,投稿并且发表的事,他没和任何人提起。
云朗这个笔名,柳烟是怎么知道的?
“你……从哪儿看见我写的诗?”
“学校图书馆文学区,《当代农民诗集》。”
“那首《织锦》,你也读过了?”
“嗯,我很喜欢。”
贺春生慌忙松手:“上大学投的稿。回头再看,真的写得不咋样。”
“谦虚!”柳烟像对待好朋友似的,重重拍拍他的肩,只不过两人身高差将近二十厘米,胳膊要比平时举得高一些才能拍到,“我最喜欢的就是《织锦》那一首,你能不能告诉我,‘画中人’是谁啊?”
“没谁。虚构的。”贺春生把钥匙交给柳烟,适时岔开话题,“我手抖得厉害,你帮我开堂屋的门吧!”
柳烟照办。
推开堂屋门的一刹那,她又回过头,大眼睛调皮地眨眨:“我和画中人长得像吗?”
贺春生忽然板起脸:“不知道。”
“好,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柳烟将门开至最大,先一步跨进门槛,“春生,里面很敞亮,一共几层?”
“三层。”贺春生随后进屋,一眼就看见了叶子发黄的两盆兰花。
循着他的视线,柳烟找到了他由喜转愁的原因。
端起花盆轻轻摇晃,她说:“不要紧,有点积水,排干就没事了。”
虚惊一场,贺春生脸上笑容重现。
“那就好。待会儿我把它们挪到院子里。”
“我来吧!”柳烟扶他坐进藤椅,“你歇着,渴了饿了喊我,保证随叫随到!”
“等一下,烟烟——”贺春生拉住她的袖口,觉出不合适又连忙放开,“你也坐,我有事问你。”
柳烟搬了一张餐桌底下的圆凳,坐到贺春生对面。
“这么严肃?你想问啥就问吧!”
她灵动的眸子闪着光芒,清澈而明媚。
贺春生不觉心慌,移开视线:“我的……”
“你想问我从哪里知道你的笔名?”柳烟笑着抢话,“你的六首诗选入诗集,作者一栏备注了你的个人信息,名字、出生地,一目了然。”
“我问的不是这个。”贺春生指了指柳烟的手腕,“我想要回我的手表。”
柳烟摇头:“现在不行。”
这话什么意思?
贺春生揉揉眉心,头痛的感觉不但没缓解,反而加重了:“我给你买块新表,你把旧的还给我。”
柳烟单手背在身后:“我不要新的,我只喜欢这块旧的。”
“小祖宗”三个字几欲脱口而出,硬叫贺春生咽了回去。
他目不转睛,直直地瞪着柳烟。
“算了,手表的事以后再说。今天没有外人,你跟我说个明白,为啥对我这么好?”
“院门和屋门没关,路过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听得见。”
柳烟的提醒不无道理。
贺春生撑着藤椅扶手想站起来,结果跟腱部位抽筋失败了。他捶打两下酸胀的小腿:“烟烟,麻烦你去关门,关上咱们再聊。”
“你住哪间屋?”柳烟问。
“你问这个干啥?”贺春生反问,“难不成你想搬来和我同住?”
“搬家的事我慢慢考虑,不急。你问的问题事关隐私,咱去卧室说话比较保险。”
贺春生脸颊滚烫:“烟烟!你能不能有点正形?别总是耍无赖!”
“我无赖?”柳烟起身,关好堂屋的门,重新坐好,“对,我就是个无赖!”她睨了贺春生一眼,恼怒的表情很明显是装出来的:“我为啥对你好?你昏睡不醒的那些天,全身上下被我看了个遍,我必须对你负责。”
“大伯……”贺春生吞吞吐吐,“大伯说,你给我擦洗身体,但纸尿裤是他帮我换的。”
柳烟极为肯定地答道:“有一天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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