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她还小,寄读来的钱方若就这么走近了,走近她的恨、她的怕、她的可爱和软弱。这份不保留,永远停留在那个不会遮掩的年纪,别人再也不可能有。
可为什么,她又拒绝了大若?他爱她,保护她,一样细腻怪诞的灵感,一样沸腾的激情,他们的合作天衣无缝,彼此成全。她是他的女孩,是唯一能在心理和生理上永远刺激他的女孩,他却放手让她走。其实,钱方若何尝不知道,这拒绝不是为了不爱,只是不想再失去……
顾辰,开启了女孩的情窦,一路陪伴,耳鬓厮磨,她却没有把心里那执着的恨和思念分给他,甚至没有告诉他:她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是怕吧?怕他知道她阴沉积淀的心里根本就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彼此忠诚、长相厮守。
又是一场不堪的背叛,她的平静远大过了痛。天知道,那天深潭边她差点了断自己,是为了顾辰,还是这个世界再一次坍塌让她坚定了绝望。
现在,一切过去,她终于还是选择了跟大若走。
这些年,钱方若有过很多女人,私生活是这位大师最与人诟病的地方。也正因此,她才这么安稳地待在他身边。这种陪伴,不存在拥有却能永不分离。
此刻,她在怀里,张星野忽然难过得不能呼吸。他太知道她了,同样失去最爱的妈妈,同样被父亲赋予了丰富的任性和孤独,也正是这样无理的任性才把人生撑到了今天。可他,在碰到她那天起,就不想再孤独了,却依然任性,想绑着她,和她厮守。他是那么惧怕西藏,惧怕那个纯净到没有欲//望的地方会让她终于意识到身边的大哥才是她的归宿,而他张星野,永远飞不了他们那么远,那么自由……
也许,Tony是对的,那些从来不入耳的话此刻每一个字都变得沉重。他是太自私了,想要她的心强烈得已经让他模糊了对她真正的了解和心疼。
“萱……”
“嗯,”
“真的要嫁给我么?”
“嗯。”
沉默又陷入黑暗,季萱扬起脸,看他。这一声问,坐实了一夜的纠结。一个从来都只要结果的男人,在这最后的一刻,竟然犹豫了。抬手,轻轻摸他的脸,不,他没有变,只是……死过一次了。
“萱……”
“你不想结了?”
男人的眉头又紧了一些,吁了口气,“嗯。”
很简单的一个字,冷风里十分清晰。娶她是一个执念,他根本就放不下,魔怔一样的一个坎,这个坎依然在心头,这辈子他都不一定过得去,只是此刻,他的心实在软得难受,幸好有夜,才能如此,他知道,过了今夜就再也不会这么软,软到对她放手……
“为什么?”她问。
他没答,握了她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揉搓,好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跟季老生气了?”
季萱抿了抿唇,“你想说什么?”
“季老他其实……”开了个头,张星野就不知道怎么说下去,那老爷子不是个凡人,他畏惧又敬重,可面对这恨了老人一辈子的小丫头,他应该完全无条件地跟她在一起,今后的事,慢慢来吧。“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以后,也挺好。”
“你是拒绝我么?”
“我是不想强迫你。”
她闻言轻轻挑了下眉,嘴巴一抿,“我一定是做错了什么,让你觉得你真的能。”
张星野笑了,真的是无话。
风不知什么时候静了下来,四目相对,眼底深处的彼此是这么清晰,从一开始到现在,放肆,无耻,毫无遮拦的彼此。
移开目光,季萱微微低头,“你以为我是因为恨他,才要跟他不认可的人结婚?”
不是,张星野想否认,却找不到这一夜突然的理由,“萱……”
“手机给我。”
嗯?张星野不知所以,拿了出来。
季萱接过,打开灯光,抬头,轻轻地,张开了嘴巴。
手机的亮光在眼前聚拢,跟着那开启的唇瓣,张星野瞪大了眼睛。白色口疮连成了一片,气势汹汹,娇嫩的小嘴里几乎看不到粉色的口腔膜。那针扎火燎一样的痛,记忆犹新,这一眼,立刻疼得他倒吸凉气!
“萱!这是怎么了??”他太知道那烧心灼肺无法发泄的出处,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疼。”她关了手机,黑暗中讪讪道,“黑蜂蜜也不管用了。”
“多久了??”
看着他的眼睛,她轻声道,“你没消息么,就等得上火了。”
没消息??从哪天开始他没有消息?从那天他决定孤注一掷赴京城……
“我想,结婚了大概就好了。我这个人,不能等。等,就像件全职的事,没心思再做别的。”她稍稍顿了一下,“结了婚,至少,我可以,报警。”
心都被她揉碎了,这一句,他又笑了,这就是让他魂萦梦绕的女孩,她一旦回应,就是惊天动地……
“忍不了怎么不告诉我?怎么就不肯说一句你想我?”
“没有忍不了,就是……烦。”
女孩的声音糯糯的,也疼,也怯,大手轻轻抚摸她的小脸,“你真是神经反应迟钝,那个时候,我每说一个字都疼得揪心。”
“嗯,疼呢。”
张星野不由得眉头一紧,将她贴在怀中。夜那么静,那么深,黑暗无边,心却沸腾成海。满嘴的口疮,心急如火,这火是他点起来的,就得他灭掉,所以她的解决方案就是嫁给他。只是,她可能不知道,灭掉的只有表面的伤,留下的是烤焦的心神,她离不开他了,所以,他决不能再放手,不管那个障碍是人,是天,还是季萱……
“嫁给我,萱。”
“嗯。”
“嫁给我,我可要求得多。”
“我知道。”
小声儿很认命的无奈。
“萱,”
“嗯,”
“之前说的那个可不能算了。”
“哪个?”
“结了……咳,我可不会离。”
又一次出尔反尔,张星野也有点心虚,毕竟,他曾信誓旦旦地承诺只要她愿意结,两年后就跟她离婚。
“之前说,也是你说的。”
“那天你是对的,那就是个权宜之计。”
“那天,我只是这个是对的么?”
小声儿轻轻一挑,问他。张星野笑了,那天她是认定他会赖着不离婚,他因此而气急败坏。“好,我承认,你都是对的。”
闻言她抬起头,冷清的小脸似乎并没有被甜蜜到,抿了抿唇,轻声问,“如果有一天,我烦了,病了呢?”
“烦了,我们去周游世界,走得累,吃得多,顾不上;病了,把咱们在山上、海边的房子锁了,然后一起,去周游世界,疯。”
季萱笑了,他真的知道她了,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我还有个条件。”
“就怕你不提,提了就不怕。”这是张星野一贯奉行的诚意姿势。
“以后,不请阿姨。”
“不请住家阿姨,只订周末清洁,可以么?”
她没吭声,于是,男人低头附在耳边,“其余保姆的事,我来。”
“好。”
不知道她是怎么忍的痛,小嘴儿一抿,甜甜的。
“萱,明天我就通知律师改遗嘱。”想全部都给她,这喜及癫狂的时刻,他就这样脱口而出这不吉利的话。
“嗯,”她点点头,“拿到结婚证就能办了。”
张星野笑了,他就知道,对遗嘱这件事她是认真的。捧起小脸,从眉心慢慢啄下来,“疼么?”
“嗯。”
“其实,你知道,那次,”轻轻蹭着她的鼻尖,他哑声道,“我也不是黑蜂蜜治好的……”
季萱抿了嘴巴,忍不下唇边的笑,想起他那不知死活的一夜,那么疼,依然要弄得两个人汗津津。靠在他颈窝,闭了眼睛,第一次,曾经一起纠缠的床让她觉得很亲近……
这依然未婚的一夜,好长……
……
清晨五点半,张星野洗漱好,挑出一套正装换上。可惜来时并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场合,他没有准备花,现去弄大概也会被嫌矫情,只好仔细折了酒红色方巾插在口袋中,想想,又换了一块水蓝色的。
西屋中没有衣镜,对着玻璃窗上映的影子端详着,轻轻吁了口气,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模糊的影子显得仓促而草率,只有他自己知道,为这一天,他熬过了什么,他的心有多隆重……
整理好,打开门,不觉一怔。
深秋的京城,日出还早,黑漆漆的树影和房檐,零星的夜灯点缀,院子正中站了个女孩:一身无袖半身旗袍,白底水墨荷花;雪白修长的脖颈扣着古老的花型盘扣,青丝束起,一只经年的流苏玉簪;小荷纤细,轻柔妙曼,一双裸色的高跟鞋,上世纪那久远而又充满故事的经典正正托起了这只高贵的小天鹅。她总是成画,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此刻双手握在胸前,看着正对面的堂屋。小脸依然映着清冷的夜色,入定了一般,仿佛那不远处的黑暗中有和她对视的另一双眼睛。
张星野走过去,脱下西服披在她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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