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炕上躺了一会儿又睡了……再睡醒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家里还是没有回来人,她想到柜子里的药,去柜里找出来了两片塞嘴里吃了,又回炕上躺着去了。
等到天光大亮时,家里回来人了,是雪珍,进了屋之后她冷着脸瞧着英子,“你没死啊。”
“死不了。”英子抬头看着棚,“妈和弟弟呢。”
“去县医院了,家宝这回让你着上肺炎了。”
“咋是我着上的呢?”
“就是你着上的。”雪珍怒道,“你先有病的!就是你着上的,你等着吧,妈回来揭了你的皮。”
英子提了提气想要回嘴,实在没有力气了,怎么是她着上的?关她什么事啊……
不管怎么样,雪珍还是替她又烧上了炕,用剩饭煮了碗水饭,也许是怜悯她会被揭皮,雪珍还给她煮了个鸡蛋。
强撑起来勉强吃了些,英子的精神好了一些,雪珍从柜子里拿出体温计让英子塞着,“家宝要是有事儿,咱妈就是二娘,咱俩就是小彩姐和小霞姐,家里不能没儿子!没儿子就啥也没有了。”
“谁说啥也没有了……我咋不信呢……”没儿子就啥也没有了?英子不信那个邪。
“你爱信不信,反正村里就这样。”雪珍坐在炕沿边出了会儿神。
英子还是觉得累,想要睡着……雪珍用凉凉的手从她腋下取下来了体温计,“你这个该死的鬼39.9了,咋没烧死你!”
“死不了。”英子还觉得自己现在体温比原来强了呢,她最难受的时候体温肯定得有40度了。
“女人就是命贱。”雪珍没说啥,也没说请大夫的事儿,家里的大人都在忙活家宝呢,谁会在乎英子。
“我要吃药。”
雪珍走到柜子里,拿出空空的药袋子,“没了。”
“我喝水。”
“我去给你上大爷家要点药去。”雪珍的这句话,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英子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英子再醒过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烟味儿,奶奶坐在炕沿边抽烟呢。
“你看看,又醒了吧?且死不了呢,命硬着呢。”她弯腰瞅了瞅英子,“烧退了,起来吃点食儿。”
英子摸摸自己的额头,确实烧退下来了,家里哪有别的吃的,雪珍又端来了水饭,这回煮了两个鸡蛋。
“奶听说你也病了,过来瞅了你一眼,给你吃了黑膏子。”
“啥玩意儿?”
“我也不知道啥玩意儿,奶奶说是好东西。”雪珍说道,“睡吧,明个儿又是你个人了,我得上学去。”
“你急着上学干啥?”
“我得识字儿,识字儿出去当服务员,能挣不少钱呢。”在漫长的洗脑之后,雪珍也终于意识到当服务员是一项极有前途的工作了,“小彩姐在城里当服务员,一个月挣五百多呢。”
又涨价了啊……服务员果然是有前途的工作啊……
天又亮起来了,英子再醒过来的时候,雪珍果然不在了,她起来吃了点饭,又喝了一大瓢凉水,她觉得凉水是好东西……比药都好使。
英子的烧在第四天终于完全退了下来,整个人也精神了,她把反复出汗已经发酸的衣服脱了下来,换了另一身衣裳,在屋里端了盆水,用胰子洗得干干净净,晾在了外头。
家里的大门开了,爸和妈抱着家宝回来了,家宝小脸煞白,手上还缠着些什么。
甫秀花刚一进院,看见晾衣裳的英子就愤怒了,她捡起院子里的扫院子扫帚就向英子扑了过去,“你个丧门星!你个小贱种!你怎么不死啊!啊?我艹你……”接下来是十几分钟的骂和打,英子一边哭一边躲,偷眼瞧着爸爸韩兆秋抱着弟弟进了屋,像是没看见这一幕似的,姐姐躲在一旁,不敢看也不敢说话。
英子跑得更欢了,躲得也“灵巧”,只是挨了不到三下“结实”的,仍然疼得不行了。
“妈!妈!你打我嘎哈啊?”
“你弟弟聋了!聋了!全赖你!你个丧门星!”
聋了?英子愣了一下,脸上被扫帚扫了几道血道子,“这怨我吗?”
“你还敢嘴硬!”甫秀花接着打。
二娘和大娘过来了,拦着甫秀花,“老三媳妇!孩子也不是自己个儿乐意生病的,你发得什么疯啊!”
“你们俩个别来幸灾乐祸!我听城里的大夫说了,都怨大哥给孩子先用了庆大霉素!现在家宝聋了!你们得意了!伤天害理啊!伤天害理啊!亲大爷害亲侄子啊!!!”甫秀花大声地叫骂着。
韩老大媳妇不乐意了,“家宝也不是头一回用庆大霉素,之前不是都没事儿吗?你大哥不是想让你们省两个钱吗?”
“省啥钱啊?省钱?孩子聋了!聋了!在县医院花了两千多块钱也没治好!听力不及格!”甫秀花拽着韩大嫂说道,“你赔我儿子!赔我儿子!”
第9章 新世界
韩家宝聋了,这绝对是天大的事儿,英子挨了一顿打这种小事是没人会过问的,甚至也会有人真心实意地怀疑是不是英子真命硬。
早在城里的时候就有同院的病友说,两个孩子都有病了,这是一命换一命,命硬的克了命薄的。
贱命的女儿,怕是克了贵命的弟弟。
在别有用心的,想要转移矛盾的韩家大房一家的刻意引导下,这种说法,甚至比庆大霉素致聋说还要兴盛。
毕竟韩大夫的名声要紧,连自己的亲侄子都治坏了的人,是没有市场的。
甫家的人来了和韩老爷子韩老太太一处坐在炕上说话,韩老太倒是不怨英子,比年轻人“开明”一些,“要我说,都是他们太紧着孩子,硬把孩子给扎咕坏的,发点烧吃点药就好了,非点滴,是药三分毒!我养了这么些个孩子,哪个也没点过滴!”
“老话是这么说的。”老甫太太也叹息道,“不管怎么着孩子聋了,先治呗,县城治不好上市里看看,市里再说治不好再说,聋了也是个带把的爷们,又不是不能生养了。”
“就是。”二舅妈说道,“我说秀花啊,你也别愁,听妈的咱们去大医院看看,我听人说这病能治。”
“能治啥啊,县城的大夫说了,县城里早不让用庆大霉素了,就是村里面还在用,年年都有把孩子整耳聋的,都治不好。”甫秀花抱着家宝带着哭腔说道。
“别说县城里,我们村里也早不用了。”二舅妈说道,“唉,要我说这都是命,你也别怨天怨地怨英子了,英子……”
“就怨她!要不是她先有病把她弟招上了,她弟弟能聋吗?她把病过给了她弟弟,她倒好了!我早知道她就是个讨债鬼!”
“你要是非这么说,就去找人看看,别在这儿自己胡咧咧,英子在我跟前那么多年,我家三孩子连片药都没吃过,咋就到你家就不行了呢?要我说就是你头前打胎惹得祸!”二舅妈王老美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头前那两个,你安排了没有?”
“安排啥啊!全搅碎了扔了。”说到这里,韩老太太也不乐意了,“行!别抱蒙胡说了,找人看看吧。”
韩兆秋在外面和大舅子们一起抽烟唠嗑,说得倒不是算命和命运之类的事。
“我听人说城里有聋哑校,孩子也能上学,还不要学费。”二舅狠狠吸了口烟。
“我去过聋哑校,还行。”韩兆秋说道,他挠了挠头,“我头前儿就寻思着在城里买房,看了好几个地方都没相中,这回真得买了。”
“买房?”二舅眼睛亮了亮,“嗯,还是城里好……”
大舅在一旁抽了几口烟,“我说你也劝劝秀花,别为这事儿拿英子出气,英子挺好的孩子让她给打坏了可咋整,一家就三孩子,咋就老瞅英子多余呢。”
“让她出出气吧,打不坏,英子机灵着呢,知道躲。”韩兆秋不甚在意地说道。
过了几天,他们夫妻带着英子抱着家宝坐着三轮车到了隔江的一户人家,听说这里的瞎老太能掐会算厉害得很。
英子坐得离妈妈甫秀英远远的,她身上还疼得很,现在的她可不像小时候那样没心眼了,她知道父母重男轻女,大姐因为是第一个孩子受宠,弟弟是小子受宠,她就是家里多余的,否则也不会在姥姥家里住到七岁。
她有点希望弟弟真是自己克坏的——报应!让你偏心眼子!这么想想,她身上都不咋疼了。
瞎老太半闭着眼睛掐算……“三月二十……天将黑未黑应当是酉时……”老太睁开了眼,“你家这丫头命带官星啊。”
“啥?”
“可惜是个丫头,是个小子这个时辰能当大官,可惜了。”
啊?怎么到最后她不是命硬?
“可惜了,是个丫头,丫头是这个命就是命硬,跟父母缘份浅,以后离你们越远你们越好,她越好,她小时候没在你们跟前吧?”
“没在跟前。”连韩兆秋都惊讶了,这老太太真厉害啊,这都算出来了。
“我说嘛,她在你们跟前长不大,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你们压不住这孩子,她这一生逢凶化吉路遇贵人,可惜贵人里多少点煞……嗯……你们俩个的生日时辰拿过来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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