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二想了想嫌弃地瞅了瞅还只能躺着的媳妇,从炕上下去,趿着鞋往老大那边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往老三家里走了过去。
“哟!二哥来了!吃了没?”韩兆秋看见他心里厌恶了一下,脸上还是挂着笑。
“吃了。”韩兆夏站在外面瞧着这一桌子菜,心想兄弟们分了家,各个都比他过得好,心里更难受了,“我想跟你说,明个儿我想趁着天好夹障子,正好你搁家,咱们兄弟俩个好好划线,别整出啥误会来。”
“行,二哥你不说我也要夹障子,我那里还有点木板子,咱们俩家一起夹。”本来是三家连脊的房子,分家了是要夹障子的,只不过韩兆秋一直忙,韩兆夏不知道在忙什么,所以没夹。
“那行!我走了。”韩兆夏扭头走了。
“二哥!坐下喝点呗!”
“不喝了!”
韩兆夏扭头走了,这个韩老二,自卑又自傲,总有些旁人无法体会的“原则”,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了哪句话不对,甚至哪个动作不对,哪个眼神不对就怕他给得罪了。
只不过——得罪就得罪了,他能有什么害处呢?只会在家打老婆的窝囊男人。
刚种完地两家之间的木板障子就树了起来,韩兆秋拿出了四根老榆木当桩子,板材也出了大半,他还拿出了锯,把木板削尖了,“这样好看。”
障子夹完了,韩兆秋在城里的徒弟押着一辆马车来了,拉来了两扇黑色的大铁门,两师徒把铁门竖了起来,有了自己家的院子,自己家的大门,韩兆秋家,板板整整的算是独立成户了。
对比下来,韩兆夏家的木门,就有几分的寒酸了。
“二哥,我这个大门是别人家盖房子拆下来不要的,我重新刷了漆,没花啥钱,等我回城里帮你也踅摸一个。”
“不用,我用木头门就行。”
英子觉得,大人的世界有点难懂,比如二大爷,他看爸爸的眼神很阴冷,让她觉得难受,可瞧着爸爸,就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一样。
晚上吃完了饭,爸爸就要跟徒弟一起回去了,临走交待两件事:“头一件事英子明年再上学,在家盯着弟弟一个眼神都不能错,二一件事他常年不在家,家里要时时锁大门,没事儿别乱串门,二大爷家也不能去。”
珍子没太明白,点了点头,英子明白了,很郑重的点头“我看着弟弟,我明年再上学。”
甫秀花瞧着自己的这两闺女,不得不承认雪珍远没有英子灵气有心眼。
彼时没什么有效的除草剂,说是农闲,也是要经常去铲地的,更不用说家里的菜园子得种,鸡得喂,她还预备着盖个猪圈,把自家的猪要回来自己养。
雪珍在农忙假结束之后,不情愿地背著书包上了学,听说将来识字了能在城里当服务员,挣大钱之后,甫秀花对雪珍的要求也严了起来,每天晚上要求她“写字儿”。
英子则在家里带着家宝,家宝虽然养的娇,实际好带得很。
英子渐渐习惯了这个“家”,不是一大家子喧闹,而是只有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的小家庭。
要是爸爸回来了,就是过节了,他总会带着些吃的回来,孩子们开心得像是过年。
春去秋来,收完了秋,韩兆秋又在家里多呆了几天,用黄土和泥把墙抹了,炕扒了重搭,又接了个小偏厦子当仓库用。
雪珍则坐在炕沿边上咬牙切齿地写着字,听老师说她开窍了,颇能认识些字了,算术也会做了。
粮食打下来了,事儿少了,甫秀花琢磨着要赶集了,孩子们都大了,得做重做棉衣裳,少说得买二斤新棉花,听说现在有卖现城的橡胶鞋底子的,比自己家纳得鞋底子结实,自己家男人干活穿的解放鞋也得买新的了……
英子和过来玩的小霞姐一起玩嘎啦哈,小霞姐今年上学了,但她是一年级,不像珍姐那么多作业。
英子慢慢适应了“新家”的生活,这里其实不错,没有人来来往往的打麻将看牌,把屋里弄得乌烟障气,也没有人问她为什么要在老甫家赖着不走。
这就是家?
第8章 生病(一)
大爷家的大姐在过年之前嫁出去了,对方是上回那个年轻人,听说大姐背着人干了些什么事儿,甫秀花跟二娘在家里面嘀咕偷笑了好几天。
大姐结婚那天大爷阴沉着脸,对方欢天喜地的,韩家这边连高兴的情绪都蒙着阴影。
大爷有钱,却只陪送了几床铺盖,几个不值钱的盆啊,暖壶什么的之前说了好几年要陪送的缝纫机都没有陪送。
送走了大姐,大爷恶狠狠地亲自泼了盆水,“以后要饭也别回来!”
英子站在一旁看着这场热闹,小脑袋瓜里颇有几分的不解,她并不十分明白为什么大爷会这么生气。
跟着送亲的人稀稀拉拉的,勉强凑了二十人,甫秀花没去,她扯着两个女儿回了家。
“以后你们俩个要跟你大堂姐似的干磕碜事儿,我可不像你大爷一样好性儿,由着你们的性子,我指定给你们绑着嫁煤矿去。”
没有比嫁煤矿更可怕的诅咒了,那里的男人粗鲁又暴燥,干得是不见天日的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寡妇了,就算是山村的姑娘,也不要嫁过去,只有坏了名声的或者是成了寡妇带着孩子的,不改嫁活不下去的,才会嫁煤矿上去。
“妈,啥是磕碜事儿啊。”雪珍疑惑地问道。
英子眨巴了下眼睛,“雪凤姐跟人配种了吗?”她在二舅家里打牌的人啥话都说,虽说她老被撵到姥姥屋里去,也听见不少。
“是!配种了!”甫秀花掐了她一把,“当着外人的面以后不兴这么说。”
“妈,你真奇怪,又不让我们办磕碜事儿,又不说啥事儿,不就是偷着搞对象了吗?我放学的时候看见过雪凤姐跟那个男的钻苞米地。”雪珍总算明白了,“我们班同学都知道,男的和女的好,就钻苞米地。”
“你要是跟人钻包米地,我就掐死你!”甫秀花改掐雪珍的脸。
“我才不钻苞米地呢,怪埋汰的。”
雪凤姐第二年夏天,就抱着孩子回来了,挺胖的大儿子,只是雪凤姐瘦了好多,听说那男人家里穷,老娘是个瘫子,为了挣钱男的出去上工地上当小工了,雪凤姐又要伺候婆婆又要伺候儿子,日子过得辛苦极了。
村里人都说她好好的阳关道不走,非要走羊肠道,还说那男的不正经,花得很……
可嫁都嫁了,儿子都生了,能有啥法子呢?雪凤姐走的时候,大娘给她带了足足三大包的东西。
从此之后,她隔十天半个月就回趟娘家,每次都是空手来,带着东西走。
大爷撞见了就会骂她,可不会拦着她拿东西,家梁哥考上中专了,将来是要当干部的,大爷脸上总算又多云转晴了。
也在这一年,八岁的英子迈进了学校的大门。
村小学,在村委会所在地,就是三间略高些大些的草房听说是过去地主家的房子,可也破败不堪了。
一到三年级一间教室,四到六年级一间教室。
英子没上学前班,直接上一年级,本该上四年级的雪珍,跟她一个教室,她蹲级了。
日子慢悠悠地过了下去,转眼英子十二岁了,断断续续的上了三年的学,她的成绩远比雪珍好,现在已经跟雪珍学一样的课程了,老师们已经开始讨论让她上中学的事了,可这事儿甫秀花觉得不靠谱,中学在乡里……上中学学费贵,还要麻烦她不想麻烦的小叔子……
天降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英子打了个好几个喷嚏,早晨起来的时候觉得浑身冷,头晕晕沉沉的疼,“妈,我脑袋疼。”
甫秀花摸了摸她的脑袋,“发烧了!多喝点水,今天别上学了。”她下意识抱起了已经七岁的家宝,贴了贴他的脸,没什么事。
她下地之后从柜子里拿出来两片解热止疼片,“一会儿吃完饭吃了就好。”
英子起来勉强吃了口饭就躺下了,雪珍背著书包上学去了,甫秀花带着家宝在家里数牌玩儿。
吃完了药英子晕晕沉沉的睡着了……隐约听见妈妈叫了一声……“家宝?家宝?”
她睁开了眼睛……妈妈抱起了弟弟,弟弟怎么了??也感冒发烧了?
没事儿,弟弟总是感冒发烧生病,也就是今年……才到现在才生病。
她继续睡着了……
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屋子是黑的,没有别人在,只有她一个人……她拉灯绳开了灯,适应了光线之后发现,家里真得没人,炕都没人烧,冰凉冰凉的。回想起来,好像是家宝病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是滚烫的,她从炕上起来,踩着鞋出去找人,可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嗓子又干又涩,像是有人在里面点了把火,她扶着墙走到水缸边,用瓢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这才解了渴。
“家宝病了,你妈和你姐抱他去卫生所了。”小霞姐隔着板障子说道,“你饿不?我给你盛碗水饭去?”
英子晃了晃脑袋,她烧得迷迷糊糊的,完全没有食欲,她就觉得冷,从院门旁的柴草垛抱了一抱柴,抱回屋里把炕烧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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