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不想说,那就让我来替你说如何?”他笑笑,“沈叔叔之前去过的那座没有名字的墓碑,我曾经以为是沈昕的,可是后来我发现错了。其实那并不是沈昕的,而是你的亲生母亲倪琳的,是吗?”
听到“倪琳”这个名字时,倪晨顿时脸色煞白,整个人止不住地发起抖来。她眯着眼睛,勾起嘴角笑了,但在周宴北看来,却更像是哭。
“沈叔叔年轻时在国外读书,做过许多与慈善有关的活动,是位精子捐赠者,而你母亲是受赠者,因而才有了你。后来你母亲无意间与沈叔叔相遇,沈叔叔又意外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一个女儿。你和沈叔叔之间有着无法分开的血脉关系,他无法把你当作不存在,于是在沈阿姨和你母亲之间来回摇摆不定,最终拉开了造成这场悲剧的序幕。倪晨,我说的对吗?”
周宴北一字一顿,冷静地述说着倪晨无法提及的过去。
倪晨听的过程中,仿若有人在用针扎着她的心,她的手指微微僵硬,有些不听使唤,但表面上仍是笑着,故作轻松道:“你的故事编得蛮有意思的。”
“是不是故事,你心里最清楚,你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位医生,你以为很难查吗?”
周宴北不得不佩服祝兴的敏锐程度,祝兴在无意间打听出倪晨母亲的身份职业之后,一家医院一家医院地调查过去,最后还真被他查到了倪琳这个人。
倪琳这个人一旦浮出水面,所有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倪晨,你之所以会成为沈昕,是不是因为你欠着沈昕一条命?沈昕的死与你母亲有关,是吗?”周宴北继续道,想从倪晨口中听到最终的答案,而她的每一个表情都被他尽收眼底。
倪晨忽然觉得很累,这种累与过去任何时候都不相同。
她过去觉得累,是因为身上背负着太多秘密,无法做自己。而今夜的累,是一切秘密即将大白于天下的无奈,以及终于要告别十一年谎言的无力。
周宴北拿出一份病例,病例上姓名那一栏里,赫然写着“倪琳”二字。
“我算过时间,沈昕是在你母亲患病一年后死的,在沈昕死后没多久你母亲也病逝了。但按照你母亲当时的身体状况,事实上还可以再支撑半年,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巧,沈昕一死,你母亲也跟着去世了呢?除了将这两个人的死联系在一起,我想不出其他可能。当年与你母亲一同就职的医生说,沈昕去世后的那段时间你母亲常常神志不清,嘴里不停念叨着你,又念叨着沈昕的名字。”顿了顿,周宴北深吸一口气,“是不是你母亲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要让你取代沈昕成为沈家的女儿?”
虽然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单方面的猜测,可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猜测颇为自信。当他最后一句话落下,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在倪晨心里碎了,她脸上弥漫开来的是周宴北的绝望和恐惧。
她这一生避之不及的伤疤,在今晚,被周宴北亲手撕开。
“我回来之前去见过沈叔叔,沈阿姨的病情似乎更严重了,她应该完全记不清沈昕的长相了吧,所以才会把你当成了沈昕?沈阿姨的这个病,也是在你成为沈昕之后,也就是沈昕死后才得的。所有的变故都是在沈昕死后发生,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当年沈昕并非因单纯的车祸而死,而是被人蓄意杀害?”
倪晨身子发抖,事到如今,不管周宴北说出什么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他既然敢把这些说出口,就证明他早已经掌握了证据,所以就算她如何争辩,也于事无补。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变成沈昕的?”终于,倪晨还是开口了。
“别人查不到你,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可是我知道。从你的学校,从倪晨这个人忽然没有踪影开始查,总是能查到些什么的。”周宴北笑了,“我手里还有你护照首页的复印件,你忘了吗?”
她怔了怔,原来如此。当初她去新西兰旅游的时候找了当地的旅行社,旅行社的规定是需要游客上交护照首页的复印件。
她看着周宴北气定神闲的模样,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不由嗤笑着摇了摇头。她这一动作也将满室凝重的气氛稍稍打散了些。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选择去新西兰吗?”她松了口,却并不是从十一年前说起。
周宴北不语,等着她的下文。在他心里,只要倪晨愿意开口,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周宴北从来没有怪过她,说他自私也好,有失公允也罢,即便在确切地知道沈昕死因有蹊跷的今天,他也从未真正在心里责怪过倪晨。
她放弃自己身份的这十一年来,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沈家固然可悲,可倪晨就好受了吗?她心里隐藏着的伤口不知比其他人多了多少,又深了多少。
那个时候倪晨也不过十六岁而已。十六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她又能改变什么?
倪晨渐渐放松下来,往身后松软的沙发背一靠,仰头看着天花板,说:“当初我在沈昕的房间里翻出了好几本日记本。你知道吧,沈昕有写日记的习惯,她的每一本日记本里,写的最多的都是关于你和她之间的回忆。我看多了,仿佛也经历了你们经历过的事情一般,有一股奇怪的亲切感。
“日记本里还夹着一张相片,是你年少时的样子,说来也有趣,奥克兰的那个清晨,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照片上的少年与你联系起来。真是奇怪,我从没想过要遇到你,偏偏又在那里遇到了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联系,我不想称之为缘分,缘分是一个很美好的东西,但我觉得我和你之间,算不得美好,我并没有想过要和你相遇。”
这话听着让人有一种伤感,周宴北不由苦笑了一声。
倪晨继续道:“沈昕的日记本里多次提到了新西兰,我读完她的那些日记之后,新西兰就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那个时候我就想,我以后一定要去一回新西兰。所以当我想出去散心的时候,我选择了那里,这才遇见了你。我在奥克兰遇见你的时候才明白,为什么沈昕会对新西兰这个国家如此执念,原来是因为你。”
周宴北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他记得年少时曾与沈昕多次提起过新西兰,或许那时沈昕便记住了,没想到后来他果真去了那个国家,却再也没有等到过沈昕。
倪晨仰起头,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这个时候,大概只有不去看周宴北,她才能平复下心情,将心里的话讲出来:“你还记得你曾经收到过一封来自沈昕的邮件吗?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也许你早就不记得了,那封邮件其实是我发的,是我替沈昕发的。我当时害怕你会突然出现,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于是发邮件让你忘了沈昕。这么多年你也果真从没有出现过,没想到最后引出这些的却是我自己。如果我不去新西兰,也许现在的日子还会像以前一样,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一天天地数着日子也就过去了。”
这种内心不抱任何希望的日子,倪晨已经过了十一年。
倪晨哭得无声无息,就连声音也没有泄露出一丝哽咽,但周宴北还是听出来了。
“我住进沈家那年是十六岁,我父亲把我安排在了沈昕的房间里,那时沈太太已经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她的病在沈昕死之前就已经患上了。”
她继续道:“我瞧着我父亲对沈太太紧张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不管他和我母亲之间发生了多少荒唐的事情,他心里深爱着的、牵挂着的、愿意守护着的,始终都只是他的结发妻子而已。那时我真是替我母亲觉得不值。我后来有问过他,是否有后悔过,他没有回答我,只留给我一个无奈的笑。而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他后悔过,并且很后悔,我想,他后悔的不仅仅是与我母亲相遇,他更后悔的是当初自己为何会是精子捐赠者,如果当时他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也就不会有我,没有我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她当时就觉得这些悲剧的源头,都是因为她。因为有她的存在,才会让沈冲当年在倪琳和陆霞之间徘徊。
周宴北心里蓦然一疼,他以为说起过去时,倪晨会歇斯底里,会愤愤不平,没想到她的语气竟然如此平和。
倪晨没有去看周宴北,她害怕知道他此刻正用什么的目光看着自己。
周宴北放轻语气道:“十六岁已经不是孩子了,我不信你是那么听话的一个人。你之所以会答应沈叔叔放弃自己倪晨的身份成为沈昕,难道不是因为受制于人吗?”
“其实你都知道了吧?只不过是为了听我亲口讲出来,是吗?”倪晨歪头去看他,眼角的泪已经干了。
她此时专注地看着周宴北,这样的眼神令周宴北心生不舍。他捂住她的眼睛,道:“不要在我面前哭,我见不得你的眼泪。”
其实倪晨心里却清楚得很,周宴北虽然一直调查她,却从未做过对她不利的事情,他也从未当众说破她的身份。正因为如此,她对他的感情才显得尤其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