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天能顺利接班的原因,在于他有技术,缝纫机厂的流水线十分老旧,用的是五六十年代的苏朕货,时不时闹点毛病,为了不耽误工期,就得自己修。流水线下的零件,也容易出问题,都得靠工人自己的技术调节。
当初舒自立能够以知青的身份进厂子,也是因为他有这一手技术,没想到这技术还教给了金明天,所以他接班,至少表面上的毛病挑不出来。
换了舒自立的大侄子,昨天工业主席就旁敲侧击过了,初中毕业还弄丢了毕业证,这不就是小学毕业吗?谁知道初中上了几天,就敢说毕业证丢了的鬼话。
那双手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能写不能画,还不能干活,厂子的负担够重了,谁想给自己再添个废物。
副厂长一听,“这不是胡闹吗?就是大学生,那也……不可能来啊。”
本来想说大学生也不成,定下来的事就是定了,朝令夕改成何体统。可是再想想,大学生也不可能来他们厂子,就是省里的大厂想招个大学生,都不知道要打多少报告呢。于是最后一句打个弯,临时改了词。
这心理活动大家都懂,顿时都笑了起来。
副厂长自己也乐了,“行了,不管舒家什么样,我在这里定个调子,决定的事不能再改。”
“要是人家姐俩乐意呢?”妇联主任冷不瞅冒出一句。
要知道金明天能接班,是综合了种种原因而定下来的。照顾他们姐妹俩的生活,是厂子里给金明天下的死命令。这也是厂子里温情的一面,不管怎么说得给人家姐俩找个可靠的人拉扯长大不是。
第4章 证明你儿子是你儿子
办公室很快就更热闹了,因为舒家一行三人到了,而金明天也带着舒雨到了。
舒家不愧是从省城来的大城市里的人家,老太太也不愧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老同志,上来一通摆事实讲道理。儿子可怜,孙女可怜,更可怜的是,自己儿子的工作还要被外姓人抢走,这绝对不能忍。说到京城去,都是他们有理。
舒传社斯斯文文,慢腾腾掏出工作证,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这年头工作证绝对比身份证更好使,在大单位大厂子里上班的人,天然就高人一等。昨天没见到厂领导,他就没掏,就等着今天一鸣惊人。
“哟,您昨天可没说,林业局的舒干事,您可是大领导,比我们强。”韩厂长打着哈哈不硬不软的奉迎。
这可不是舒传社理想中的打开方式,按理来说,他一个省城政府部门工作的工作人员,到小县城,那可是见官大三级。厂长出来接待他,都不算过份。
可谁又是傻子呢,干事是什么意思,就是对普通工作人员的尊称。一个在机关单位混到四十岁都没有一官半职的男人,并不值得手握实权的厂领导奉承。更何况,真有点能量,县里的林业局早该派人过来打招呼,或者说是陪同。
既然县里的林业局,正经直属下级都不放在心上,跟林业局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缝纫机厂,就更不会放在心上了。
其实这倒是冤枉了县里的林业局,舒传社是带着目的来的,并不想这件事被太多知道的,才没有跟县里的林业局打招呼。否则的话,一个系统里的见官大三级,可不是说着玩的。
舒传社没有得到想像中的待遇,全程板着脸,脸色黑的象锅底一般,“刚才我母亲已经表达的很充分,很克制,也很明白了。身为亲属,我们反对厂子里的安排,这个班不能叫金明天去接。”
“不是的舒干事,这件事他……”韩厂长正准备解释。
舒传社一挥手,把他的话头截断,语气强烈道:“这不是你们怎么觉得的问题,是我们怎么觉得的问题。而且我可以把话撂在这儿,我儿子接这个班,一年,只要一年时间,等明年舒雅毕业了,就还给她。”
韩厂长心里冷笑,现在答应的再好有什么用,当他没见过赖帐的人吗?现在答应的干脆,等兑现的时候一推二五六,还能绑了他当下酒菜?更何况,现在政策一年一个样,谁知道明年又是什么政策。
“我们可以写保证书的。”舒传社加了一个重磅炸弹。
其实光舒家人闹,只要舒家姐妹坚定立场,厂子里的领导是不会改变立场的。不然当领导的威信是什么,市场里的大白菜吗?刚答应一毛钱给你三斤,扭过头就说大白菜不要了,不然你一毛钱给我三斤土豆。当厂子是你家开的,闹着玩呢?
韩厂长笑了,“这不是保证不保证的问题,接班的事厂子里已经安排好了,金明天接班也是有条件的,他得把舒家小姐俩照顾到长大成年。我知道几位失去亲人,心中悲痛难忍,但您自己也是国家干部,相信更加知道不管什么决策,都不是我们想怎么改就怎么改的。”
开什么玩笑,厂子里原本是想用一笔抚恤金,加抚养费把这件事给了了。能少进一个人就少进一个人,这年头用工指标多稀缺啊。还不是金家外公太精明了,逮着姐妹俩没成年,需要大人照顾,硬是把金明天给塞了进来。
加上厂长这个年纪,随时可能退休,又是他当年亲手将舒自立招到工厂的,年纪大了就容易心软,这才同意。就算是这样,厂里的领导也开了一茬儿又一茬儿的会议,还往上跑了好几趟,就这样转正的指标上头还捂着呢,说是下个月才能下来。
临时换人,等于以前的工作全白干了,又要重新再来一回。这一回能不能成功,都是说不准的事情。谁愿意揽这桩事给自己和厂子找麻烦呢,肯定是能推就推的。
舒家老太太冷哼一声,“我们舒家的孙女,不需要外人照顾,我带他们上省城,过城里人该过的日子。我们不是稀罕这个工作,就是噎不下这口气,不能叫外姓人占了我们舒雅的东西。”
韩厂长倒是挺佩服舒家老太太,城里人就是不一样,不像乡下老太太只会又哭又闹动不动撒泼打滚。人家的架子端的高高的,摆事实讲道理,还顺带鄙视你一顿。句句挑不出毛病,但又句句膈应得你难受,埋汰人都不带一个脏字的。
金明天站在角落,脸都臊得没法看了,天地良心,他觉得自己冤枉极了。怎么就成了他抢了舒家人的东西,他姐姐不是一样丧身火场,况且接班的事,真不是他们想的那容易,上嘴皮子磕下嘴皮子就能出来的事。
但他不太会说话,只能耷拉着脑袋在一边生闷气,看在别人眼里,倒成了心虚。
舒家老太太眼见自己占了上风,很是得意的将眼往舒雨身上一扫,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得意的说道:“不信厂里的领导问问小雨,看她愿不愿意跟我们上省城。”
只要舒家姐妹愿意,这事就成了一半。
妇朕主任走到舒雨身边,拉住她的手问道:“你们姐妹是怎么想的,小雅呢,小雅怎么没来?”
“我的想法就是姐姐的想法,我自己来就行。”舒雨头一歪,忽然看向老太太,“您知道我父亲叫什么名字吗?”
老太太一愣,脱口而出,“舒传家啊,小雨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怕我们是冒充的。”
说着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竟一下子笑出了声,笑完又蹙眉道:“是不是有人教你这么说的,还是有人威胁你们了,别怕,有奶奶在这儿,没人敢威胁你们。”
说完才发现,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工会主席第一个道:“怎么是舒传家,我们厂子里的职工,明明叫舒自立。”
大家伙一叠连声,“对啊,叫了十几年的自立,还能有错。”
办公室主任更是一锤定音,“绝对没错,我们都是有裆案的。”
工作证,身份证,户口本,粮油本,哪一样不得从厂子里经手。工作这么多年,每个职工的档案都装在办公室主任的脑袋里,绝不会记错。
“是不是后来改了名?”舒家大伯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他的亲弟弟,这事还能错吗?
舒雨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你们手里有我父亲写给你们的信吗?”
十几年了,连自己的亲儿子,亲弟弟改了名字都不知道,谁听了敢相信这是一家人?
舒老太太的神色终于出现一丝裂痕,这是什么意思,来之前她考虑的很周全,怎么跟厂领导争取,怎么让孙女相信她,就是没有想过,他们的身份会遭到置疑。
“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跟我们说话。”老太太指着舒雨,声音尖锐起来,直接破了音。
舒雨笑了,笑容只限于微弯的嘴角,并不达眼底,“为什么不敢?你们从昨天过来,一口咬定是我们的祖母大伯和堂兄,可是一来便直奔厂子找领导,提过一句扫墓的事没有,提过一句关于我的父母,以及我们姐妹的生活没有?”
“你们不知道我父亲的名字,没有我父亲的书信,想必也没有和他的合影吧。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怀疑?难道来个人我们就得认?毕竟,就连我父母结婚,祖母都没出现,厂子里这么多人,谁又听我父亲说过关于父母和兄弟的事?”
办公室的领导面面相觑,说对方是骗子,也不尽然,因为现在诈骗还不流行,特别是舒传社有工作证,更不可能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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