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她耸了耸肩膀说,语速很慢很悠然,“我本以为先生您沉浸在过去带来的阴霾中痛苦地无法自拔,本来还想或许能够做些什么帮您摆脱现状……但是看您既然还有精力关心我的‘课业’问题,那么应该是我多管闲事了。”
若是眼前的这位绅士真的和剧情有些联系,那么在命运之手的推动下他必然不会这么轻易地让她离开,就算她现在就这么回了家,不久之后定会再次遇见并产生交集;假若是她推断错误,这名金发男子不过是一名普通的过客,那么彼此之间出现了一两句失礼的对白,对连湘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因此丢下这些话,连湘顺从地转过身打算原路返回。
“你等等!”就像每一出欲擒故纵的戏码中必定会出现的情节,连湘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男人用略带急迫的口气喊住了她。
连湘停下脚步。她微微偏过头,面上含了丝疏离的笑容,“这位先生还有什么指教吗?”
眼前一花,连湘惊觉男人不知何时居然走到她的背后。他凑到她面前,以一个蛮横地不顾任何仪节的动作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的什么事!”那些词几乎是凶狠地一个一个从他齿缝间挤出来的。
连湘象征性地挣了挣,很快就明白光靠自己的力气根本无法摆脱男人如同铁箍般的手掌。于是她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出言讥讽:“这就是一名绅士应有的所作所为吗?看来先生您的教养程度与我的……”她略略斟酌了番,“不相上下?”
男人面上掠过一丝慌张。他飞快地转开眼,指间的力道随之送了开去。连湘再次望向他时,发现他又恢复了之前那派淡然平静的风姿。“是,您说得对。”他坦然地说,情绪转换之快仿佛片刻前狠心抓住她手腕刁难她的是另一个与他穿着打扮如出一辙的男人,“刚才是我失礼了。这位小姐,希望您能够接受我诚挚的歉意。”
连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拉开裙摆,礼貌地向对方行了个礼,算作接受他的致歉。本认为两人再无话可说,她干脆地掉头就想走,没料到男人又一次——这次是以一种更温文的方式——挡在了她前行的道路上。
“这位先生,您还有什么事吗?”连湘故意装出一副迷茫的样子。
男人抿紧薄唇,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方才,小姐说过的话……”
连湘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她不以为意地勾起嘴角,用轻描淡写的口吻一言带过,“您是说,您被一个死去的亡魂纠缠的事情,对吧?”
男人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他难以置信地倒退了两步,口中喃喃,“不、不可能的……莫非,玛……”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那个未出口的姓名又吞回了肚子中。出生贵族世家而长年积累的教养让他很快恢复了镇定的神态,“这位小姐,您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他既然会这么问自己,说明他本人是一名较有名——至少在她现在生活的环境中是这样——的人物。可惜连湘将脑中的记忆彻底搜刮了一遍,得出的结论依旧是她对眼前的男人没有半分印象。
当然,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这段时间活得浑浑噩噩。除了这副身体原本的老父亲,别的邻居乡民她一概都归结为路人,从没有放在心上。
“或许您会认为您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我就不应该再坚持否认的态度,”连湘一边揣测着男子的想法,一边说道,“但是很抱歉,我确定,我并不认识先生您。”
“我是德奥特姆,凡瑟姆·德奥特姆。”男子声音低沉地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等待着自己面前比她矮了大半个头的乡下姑娘流露出吃惊或是喜悦的表情。在大城市里,几乎每一个如她这般年龄的少女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都会表现出这样一幅模样。
前提是,这姑娘得认字,并且关心时事。但从她之前的谈吐推断,显然她是上过学的。
连湘又在自己的大脑中搜刮了一遍。托了她较为良好的记忆力的福,在某个险些被遗忘的角落,连湘终于找到了关于这个拗口非常的名字的相关信息。于是,她再次轻轻地“哦”了一声,而后用可以称为古怪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男子。
她从报纸上阅读过的关于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新闻可不有趣。
这位德奥特姆先生是本地某个十分富有的贵族,和其余上流社会的成员一样,过着奢华富裕的生活。可惜他在不久前死了老婆,恢复成黄金单身汉。这件事还被当做一件轰动本地的花边新闻,被媒体炒作了很久。
但让连湘在意的事并不是这个。唔……这位先生的前任太太,她的名字是玛利亚。对于连湘而言,由这个名字牵扯而出的,又是一段糟糕的她不愿再去回想的记忆。
德奥特姆先生皱起眉,明显的他对连湘表现出的反应并不太满意。
“好吧,我知道了您是谁。”连湘叹息了一声,妥协般地说,“那么言归正传。关于亡灵一事,方才您的表现证实了我的话绝不是胡言乱语,那我是否可以大胆地猜测,”将所有的信息连在一起,连湘很快得出了个意料之中的结论,“纠缠着您的亡灵,就是您死去的前妻,玛利亚·德奥特姆夫人?”
男人表情怪异地看着连湘。他尝试着浅浅地勾起嘴角,似是放下了对连湘的戒备。尽管面色依旧惨淡,但不得不说的是,他的笑容让他整个人变得英俊了许多,甚至有些年轻时风流倜傥的影子。
“这位……小姐,”他似乎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然而在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眸深处却无法抑制晦暗的痛苦的蔓延,“您,可以给我需要的帮助吗?”
连湘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自己眼前出现了一个对话框,上面分别列着“是”与“否”的选项。
综上所述,这一切都是一场交易。
连湘以德奥特姆先生一见钟情的新婚妻子的身份跟着他返回他名下的城堡,帮他解决由“玛利亚”这个名字延伸出的一切后遗问题;相对的,德奥特姆先生则会利用自己的人脉,提供医疗与最好的药物,帮助原主姑娘的老父亲治疗缠绕他多年的顽疾。
事实上,连湘并没有从这场交易中捞到多少好处。但是一来她想要的“好处”不是德奥特姆先生能够给得起的,二来她在到达这个世界后的这段时间内那位原主的老父亲的确给了她不少的照顾。连湘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还有没有再回来的可能,因此给予这位老人一些物质上的关照,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是解决一个对丈夫纠缠不清的亡灵而已,身为名半吊子的阴阳师,在关键时刻她的几张符咒应该能够派上用场。
可是。
连湘瞥了眼专心驾驶的凡瑟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英国伦敦,汽车在贵族中算不上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了——让她感到困惑的事,为何提起“玛利亚”这个名字时,凡瑟姆会露出悲痛甚至是愤怒的神情?按照正常剧本,早亡的爱妻回返人间,难道不应该与丈夫上演一出“人鬼情未了”么?
“我们到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连湘听到了凡瑟姆的声音。
汽车在不知何时驶入庄园的地界。就在车道的尽头,一座极有气势宅子出现在视线范围中。房子很大,从外观上大致可以看出有两个分馆组成。两馆中间连接着大厅,既是房屋的正门。
连湘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房屋的更多细节,凡瑟姆已经将车停下了。“好了,以后你会有时间仔细观察它的。”觉察到连湘的行动,他稍稍侧过身,压低声音对她说道,“别忘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新婚太太。”他在连湘的耳边小声警告着。
“是的,我记住了。”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连湘微笑着,亲昵地拍了拍凡瑟姆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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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人交谈之际,房子的正门打开了。一位须皆白的圆脸老人从屋中走出。他的鼻上夹着一副圆形眼镜,穿着整洁的灰黑色背心与白色衬衣,戴着可爱的黑色领结,此外他还长着一张面善的脸,但这个时刻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或许他就是执事管家一类的人物,因为在老人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轻的高个子的男性仆从。
老人走到车旁,主动帮助连湘打开了车门,男仆则乖巧地一路小跑帮忙提起了行李。
“谢谢你。”连湘跨出汽车,对帮她打开车门的老先生露出感激的笑容。
“不用客气,”老人对她深深地弯下腰,“这是我应该做的……夫人。”她注意到老人在停顿许久之后,才勉强地将“夫人”一词说出口。
看来,想要让这个家的成员接纳她,不见得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连湘在心中敲起警钟,面上的笑意却未褪去半分。
“嗨,菲利奥,我们回来了。身体怎么样,这两天老毛病没发作吧?”
“谢谢您的关心,老爷。托您的福,这里一切都好。看到您能平安地回来真是令人感到非常高兴。”
看到凡瑟姆热情地跟老管家打完招呼,连湘找准时机,用活泼的步伐一路小跑到他的身边,双手则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将脸凑到他的耳朵旁,“亲爱的,你不和我介绍一下吗?”声音甜美,笑容动人。按照以前她看过的狗血电视剧的剧情,那些向自己新婚丈夫撒娇的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恐怕就是这副模样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