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呼啸的冷峭寒风毫不留情把小姑娘整个裹住,脚下的雪已经积的很厚了, 寒意透过鞋子窜了上来。
远远的,晏初便看见了等待他的小姑娘。
雪花飘飘扬扬洒下来, 天地间皆是白茫茫一片,唯有一个红衣小姑娘是皎白雪地里唯一的色彩, 如同白纸上一抹浓烈朱砂。
小姑娘的唇一开一合,可声音却被呼啸的风雪给吞噬了,晏初看不真切,只好问他:“盼盼,你在说什么?”
顾盼弯了弯唇角, 用尽全力呼喊:“阿初!”
小姑娘呼喊的声音太大了,惹得长街上零星几个行人都侧过头来偷瞧。小姑娘一点也不害臊,迈着小碎步跑到晏初身边, 扑面而来的寒气让顾盼的身体打了个颤, 哆嗦着紧了紧衣裳。
晏初的余光瞄了她一眼, 脱下自己温暖厚实的毛茸茸斗篷,从头上把小姑娘给兜住了:“怎的穿得这样少,下次出来记得多穿一些,莫要染了风寒。”
顾盼缠的像个蚕宝宝, 手忙脚乱从斗篷中挣扎出来,探出一张红扑扑小脸来。头发也因此变得凌乱不堪,她连忙伸手抚了几下。像是周围一切都有了暖洋洋的温度,小姑娘忽觉在这风雪弥漫的冬日一丝寒冷都感受不到了,只能感受得到斗篷上残留的他的体温。
小姑娘好像是早上起的太急,不曾来得及梳头,一头乌发披散在肩上,黑缎子一样柔顺。许是小姑娘睡觉不老实,头顶上翘了几根头发,脸颊边上还有两道睡觉时被压出来的红印子。
晏初盯着小姑娘的呆毛看了半晌,原本严肃的神情绷不住笑了笑,迎面扑过来的寒风趁机钻进他的嘴巴里,呛得他疯狂咳嗽了几声。
他大概又是跑着来的,面颊一片绯红,额头与鼻尖还沁着点细细的汗水。小姑娘离晏初这么近,仿佛整个人都被晏初笼罩在他暖洋洋的气息里,好似连怒号不止的狂风也渐渐变得温暖。
因着方才咳嗽的缘故,晏初的眼尾红成一片,少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平添几分凌/虐美感:“回信上不是都和你说过了,外面太冷了,不用出来等我……”
铺天盖地的雪花在狂风中化成利刃,晏初的厚实斗篷还穿在小姑娘的身上,脸颊被冻的通红,不过晏初并不觉得冷,缓缓呼出一口白气。
小姑娘从怀里拿出一枚荷包来,递给晏初:“送给你!”
晏初伸手去拿,小姑娘许是手指被冻得没了知觉,手心一颤失了准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荷包啪的一声落进雪地里。
晏初急忙跟着蹲下,用手连着雪花一起捧起来,用衣袖擦干净了,宝贝似的放进手心里。
晏初惊诧问她:“是你绣的?”
小姑娘藏不住的得意小模样:“没错,是我绣的。”
晏初笑吟吟道:“你何时学会了绣荷包?”
“前几天刚跟小桃学的,绣了好多天才绣出这一个荷包。”
荷包上应当是两只鸳鸯戏水,但小姑娘大约是因为初学,两只小鸳鸯歪歪扭扭,看起来反倒像两只小鸭子。
晏初忍不住笑了笑,小姑娘立时有些跳脚,伸手便要抢:“你是不是笑我绣的不好看?”
晏初急忙塞进怀里:“你都送给我了,这荷包便是我的了,怎么能收回去?”
小姑娘还有些不服气,脆声道:“你等着,我以后定会绣个漂亮的送给你!”
晏初闻言更是笑得眉眼弯弯:“好啊,我等着。”
“走吧。”
顾盼说罢便往回走,晏初跟在她身后,每一步都踩在小姑娘走过的印子里,孩子气得像个幼稚大男孩。
他低头专心致志地跟着,直到撞上了小姑娘的后背。
顾盼在丞相府门口停了下来,歪头问他:“阿初,你现在慌不慌?”
“慌。”
顾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娇声道:“我不信。你看起来,和往常也没什么不同嘛。”
晏初握住小姑娘的手:“现在相信了吧?”
晏初的手心里满是冷汗,顾盼甚至能感知到他在微微颤抖。许是一路奔跑的缘故,晏初的手心无比温热,只这一点点相触的热度,便驱散了小姑娘身上因为在府外等待而带来的寒气。
晏初感受着他们相合的手心,小姑娘的指尖有些凉,让人直想放在心尖尖上捂暖。
经年累月的情意被一拖再拖,直到今天。他今日来,是要和顾丞相商量好迎娶顾盼的良辰吉日,免得夜长梦多。说起来,他还要感谢萧楚何的“插足”,否则这婚事不知还要被顾丞相拖多久。
顾丞相早已在厅堂里等着了,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氤氲而上的白色雾气模糊了顾丞相冷硬的眉眼,他垂眼望着杯中平静的水面出神,久久不语。
“爹,阿初来了。”
被顾盼的话惊醒,顾丞相捏了捏眉心,朝晏初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盼盼,你先出去。”
顾盼忐忑不安地退了下去,经过顾丞相身边的时候,顾丞相恍然惊觉,他的女儿又长高了不少。
是了,小姑娘长大了,留不住了。
顾盼走到门口时回头一暼,看见那个在她心里一直无坚不摧的父亲,正微微皱着眉,抬手一直揉着额角沉默许久,发出一声叹息。
顾丞相让仆人给晏初泡了茶,渺渺的茶烟迷蒙了晏初的眼前。他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沉默:
晏初沉声道:“伯父,算命先生已经算好了良辰吉日,下月初八宜嫁娶,是顶吉利的好日子。”
顾丞相似乎不知要如何开口,就这样静静听着窗外肆虐的风雪,直到手中的茶水凉透。良久,顾丞相才低低开口:“下月初八,未免太仓促了些。”
第41章 话本
晏初早已急不可耐, 想娶媳妇快要想疯了,老丈人竟还觉得仓促。他据理力争,正色道:“伯父若不愿下月初八, 再等到一个良辰吉日, 只能是过年之后的十五了,太晚了些。”
晏初一双掺杂着微弱渴求的眼睛可怜巴巴看着顾丞相, 反倒让他有些不忍心起来。
晏初这个后生,总是跟顾丞相想的不同。
幼时,他以为他娇生惯养幼稚无知。
少时, 他以为他性情跋扈肆意妄为。
长大后,他以为他别有用心另有图谋。
可每每他都错了。
直到今日他才发觉, 他根本一点都不了解晏初。晏初在官场如鱼得水,顾丞相误以为晏初的儒雅温润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为自己披上一件温柔的外衣,内里其实冷若冰霜得很。他看不到晏初内里的一腔赤诚,但顾盼看到了。
顾丞相虽不了解晏初,但他了解自己的小女儿。他看着顾盼长大,对她的了解甚至比自己还要多上一些。顾盼从小不爱胭脂水粉, 针织女红,明明该是柔软脆弱如水的女孩子,偏偏脾气倔强又执拗, 一旦她认定了人或事, 就绝不会回头。
顾丞相幽幽叹口气, 指尖轻轻敲了几下桌面,皱眉思索了半晌,应道:“那便下月初八吧。”
晏初也不曾想到他会如此干脆果决地答应,在听到他说出话尾最后一个字时, 迷茫地眨了下眼睛。晏初呆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反应过来,神情里满是不可置信。顾丞相清晰地看清晏初那双浅褐色瞳孔里的微弱的光,像烟花般恍然炸开,眼中隐隐有泪光晶莹地闪着。
那是不必言说便能看懂的欣喜。
朝堂上的晏初永远冷静克制,神情总是淡淡的,顾丞相还是第一次看到晏初如此难以自持的激动与狂喜,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晏初紧张的喉咙发紧,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像什么都想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嘴唇蠕动了半晌,终于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个字:“多谢伯父成全。”
无法压抑的情感让他的手指开始微微发抖,晏初的声音明显有异,打着颤。
心中一块石头重重落下,他曾以为永无止境的焦灼煎熬,此刻终于得到缓解。
二人走出厅堂时,小姑娘已在门外等了许久,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这是小姑娘从小就有的习惯,被顾丞相强制改正过,但小姑娘屡教不改,顾丞相便也由她去了。瞧见二人从厅堂出来,小姑娘连眼神都没有落在顾丞相身上,担忧的眼神只落在他身旁的晏初身上。
顾丞相气得胡子抖了三抖,还没嫁过去,胳膊肘已经往外拐出一大截了。
小姑娘脆声问道:“日子定下来了吗?”
顾丞相还未开口,已被晏初抢了先:“下月初八。”
“下月初八啊……”小姑娘不紧不慢道,“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生怕顾丞相因为小姑娘的一席话改主意,晏初急得额上直冒虚汗:“不会不会,一点儿也不仓促!”
晏初说罢朝顾盼使了个眼色,小姑娘立马改口:“不仓促,时日刚刚好。”
小姑娘改口得又急又快,脸上再度出现了曾经只对顾丞相露出的,近乎于依赖的柔软神色。
晏初松了口气,倒是顾丞相有些不满:“你还真是向着他,他说什么你都听。”
小姑娘十分坦然地点点头:“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顾丞相气得牙有点疼。
小姑娘拉过晏初的手腕往西厢房的方向走:“阿初,你给我读话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