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吗?六岁的时候你在我床上睡着了, 是宋叔来背你回去的,你被吵醒后, 还撒了好大一起床气,咬了你爸一口。”
“嗯?我还会咬人吗?”
她困极了, 几乎在用气音回答。
“会啊, 你也咬过我, 咬的小指, 不过不疼。”
他咬人的本领就是和宋酌学的, 不过兜兜转转, 咬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她。分别那天,他气疯了, 用足了劲,牙齿几乎陷进她虎口的皮肤。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臂, “我看看你的左手。”
她翻了个身,脸颊在枕头上蹭了蹭,嘟囔着说:“嗯……明天再看吧……睡觉……困。”
显然湛寻还很亢奋,他一骨碌坐起,直接撑着双手,手肘落在床边,手心托住下颌,眼神钉在宋酌的脸上,最后竟然开始数她的眼睫毛。
宋酌睡得迷迷糊糊,就觉得有道黑影落在自己身上,缓缓睁开惺忪的眼睛,一个激灵直接吓清醒了。
能想象吗?凌晨两三点,一个人不睡觉,在床边看着你,眼睛还亮晶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吃人呢。
“湛寻你是鬼啊!”她惶惶抱着被子坐起,半瞬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湛寻,要说真有鬼,就是他。
“抱歉,吓到你了,我睡不着。”他说。
“睡不着你躺下也行啊,盯着我干嘛?”她魂都差点吓没了。
“怕你会跑掉。”他说话时下巴蹭着手心一动一动。
“跑?跑什么呀跑,深更半夜我跑哪里去?”她无奈别开头叹气,视线陡然划过他左手腕,上边有条比肤色更浅、形状像弦月的痕。
不禁睁定了眼睑,问他:“你手腕这里怎么了?”
他翻过手腕,看到那条浅痕,似乎很无谓,“小时候,我打翻颜料增加了乔参鹊的工作量,她折下院里的软藤条,抽的。”
她心底的怜惜在一点一点扩散,被他吓醒的气都没了。他怕自己会跑掉也并无原因,小时候受乔参鹊的虐待,可能太没安全感了。
冷色的灯光镀在伤痕上,似乎在向她揭露他的一段过去,她说:“都过去了,以后没谁能欺负你。”
乔参鹊照顾了他三年,那三年里,他本就寡言少语,一心沉寂在画纸上。当藤条落在他手上,他一声不吭,其实又什么都懂。
难以想象,皮肉带着伤痕的湛寻,第二日是怎样推开玻璃窗,浅浅笑着让她进来一起玩的。
“嗯,她不能了。”他隔着薄被埋在她的腿上,双手圈住她的腰肢,传出的声音又软又闷。
乔参鹊就是参透湛寻关在一个世界里不言不语的性子,再者他常年在家待着,慕不紊又常常出差、少有过问。她很笃定,湛寻身上的伤痕从新鲜到结疤脱落,都无人知晓,所以敢这般肆无忌惮地发泄。
那天,乔参鹊刚被嗜赌的酒鬼老公纠缠过,心情烦躁至极。
湛寻不想吃晚饭,推在一边,继续画他要送给宋酌的画。她比约定时间晚了十五天零十一个小时二十三分钟,他在想,要是明天一睁眼就能听到窗户“笃笃笃”的敲玻璃声就好了。
“让你吃饭你听不见是不是!”乔参鹊见饭菜被搁在一旁没动,而湛寻还在纸上画着什么,头也没抬。
她一把甩下衣架,指头戳了下湛寻的脑门,戳得他小身板狠狠后仰,差点翻倒。他不吭声,只是倔强地拾起画笔,重新投入。
“宋酌宋酌,又是宋酌,是不是除了她你谁也不爱搭理!”画里画的也是宋酌,心底的郁闷濒临决堤,她想要撕碎点什么来发泄。
当手指刚碰上画纸那张脸时,她的手掌被湛寻那利尺扎了一下,刺痛让她彻底疯狂,衣架一下一下落在他身上,凸出的眼珠要噬人,一边歇斯底里:
“宋酌她爹妈都死了!她哪里还顾得上你这个小哑巴,很快就会忘记你的!”
这句话,让一直闷声承受的湛寻像是触动了某个开关,他使出浑身的劲推开了她,一格一格的颜料往她喷张的嘴巴上砸。
四散的颜料,砸在她乔参鹊身上,又糊在地板上。
她看到的是收拾起来的繁琐、慕不紊的洁癖,压力让她不停出言刺激眼前的小孩:
“她总是来找你、纠缠你……你不烦吗?不如我来帮你好了。”
她浑浊的眼球里迸出诡异的亮光,“我帮你把她赶走,就拿这个,”她指手里粗实的衣架,“抽在她背上……手上……把她打怕了,她就再也不敢来了,没错、没错,打怕她、打怕她。”
她整个人已经紊乱,脑子里带入的是纠缠她的丈夫,此刻正疯狂地去幻想一个解放性的结局。
湛寻盯凝着乔参鹊,当晚,他很冷静,拨通了报警电话,揭发了乔参鹊虐待自己的罪行,乔参鹊自此入狱。
他终于在分别数年后,重新找到了宋酌,想到这里,他圈着宋酌腰肢的手臂不禁收紧。
宋酌的指骨穿过他乌黑浓密的头发,带着抚慰的魔力。
过了一会儿,见他埋在腿上一动不动,浑身都流淌着安静温浅,于是放轻了声音问:“睡着了吗?”
“没有,”湛寻立马抬起头,嘴角浮漾出好看的弧度,“太激动了,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你说‘我们在一起吧’,还有抱我的样子。”
“有这么开心吗?”她失笑。
“还不止这么开心,”他拿脸蹭了蹭她的腹部,低低的声音传来,“宋酌,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猝不及防的告白,一字一句毫无掺杂,她的笑渐渐放大,“我知道,但你也要睡觉啊,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就得出发回凭州市了。”
“你快躺回去,闭上眼睛睡觉。”
“快点快点。”她拍了拍他,催促说。
最后,宋酌渐入了睡境。湛寻一直辗转到天亮,第二天眼下一片乌青,在车上时,枕着她的腿想要补小会儿眠。
他睡得很安稳,像含着糖一般,嘴角不自觉带着淡淡的弧度。
车窗外日色曚昽,云层很轻薄,又很亮,是仿佛下一刻底下娇艳的朝阳将要迸发。
渐渐的,连路灯并排而成的星路,洒下的光亮都被稀释得淡薄,抬眼望去,窗外的天已经亮得很彻底了。
回到凭州市,所剩的时间来不及回学生公寓,司机直接将车停在私立高校门口。
她试着叫醒他,“湛寻?湛寻?快起来,到了。”车后座位置不大,他那双长腿不好安放,折了又折,才勉强找到个舒适的角度,倒也睡了一路。
“嗯?”湛寻睁开懵懵懂懂的眼,鼻腔里发出迷茫的音,从眯起的眼缝里望了下窗外才反应过来,“这么快就到了。”
“还有十分钟就得上课了,我们要快点。”她又看了一遍时间,提醒说。
进去里边,1班和10班在不同的教学楼,他们要在楼下分别往一左一右走。
临别时,他攥住了她的手腕,宋酌左右看了又看,想要把手抽回。虽然学校没有明令禁止学生谈恋爱,但也总是明里暗里说些谈恋爱影响学习的箴言,以此告诫。
“别,这里是学校。”她说。
“就要,你是我女朋友,谁敢多嘴?”他说这话的语气神态,带着跋扈的意味,又仿佛是那个人人畏惧的疯狗校霸。
只是,下一瞬,嘴唇缓缓张大、慢慢撑圆,眼也眯了起来,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懒洋洋的,又是昨晚不愿意睡觉的他。
像只软绵绵的猫。
猫爪微微用力,将她扯入了怀里,稍俯身,侧脸颊贴了贴她软软的发丝,喉咙里低沉的音发出:
“我想回1班了。”
这话说的,不是胡说么?
她挣脱开,“别闹了,赶紧上楼去自己班里,下课你可以来找我,但不能动不动就黏那么近来牵手。”
要是被老贾撞见,她少不了要被请去办公室喝茶、谈谈人生理想。
“那抱可以吗?”
“你说呢!”
“嗷,我知道了。”
最终,她在铃声结束的前一秒踏入了教室,还好老师还没到,她还能缓一缓。
刚坐下,任恰眯着眼睛上下审视了一番,问她:“怎么回事?你前脚请假去逐州市,听说湛寻后脚也去了。”
“看你们这两天气氛还挺微妙的,说说,到底咋了?”
这个,说起来还挺复杂,宋酌想了想,把最后的结论告诉了任恰:“我们,在一起了。”
“嘁,你们不天天在一起的嘛,你都抛弃我很多回了。”任恰见怪不怪,照旧嘟着嘴吐槽。
灵光一闪,她乍然领悟,音调陡高:
“等等——你说的是在一起?以告白开始、慎重考虑之后、男女朋友性质的在、一、起?”
宋酌点头,“昂,对。”
“好好好!你闭嘴,爷青结,懂?”任恰心碎,她的小酌最后还是被湛寻拐跑了,追都追不回的那种。
祝阙在后边竖着耳朵听了个全,立马改口喊她:“嫂子!”
喊得宋酌忙做噤声的手势,“低调一点。”
正巧祝阙在,宋酌就顺便问他:“湛寻他怕鬼吗?”
“怕?寻哥字典里就不存在这字!更别说还是鬼这种压根就没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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