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齿 (祖乐)

　　一条毛巾突然扔在简兆文的脸上，喻之美在纸箱中间迈来迈去：“快去洗澡。你身上的味道太可怕了。”
　　毛巾是灰色的，柔软干净，像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简兆文愣了一秒爬起身，左脚绊右脚。
　　淋浴的水声哗哗地响，喻之美在阁楼隔着十二节楼梯，听得心跳越来越快。噜噜第一次躺在了床的另一边，开始宣誓领地。喻之美歪着头看他，忍不住点他的鼻子：“你还真是第一次这么像个公猫。”
　　楼下越发安静，喻之美越来越担心简兆文不着衣物上来袭击她，忍不住探了个头，正好看到了简兆文半个裸体从墙边溜过，臊得喻之美狠狠往后躲了一下，绝对要装作不知道。
　　过了几分钟，她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下来，发现简兆文摊开旅行箱翻出干净睡衣睡裤，倒在沙发上玩手机。喻之美把脏衣服踢到一边，心想这个自认为严谨的简兆文，不也是忘记拿内衣内裤就跑进去洗澡，要不是她躲在楼上，估计非要赤条条和自己撞见不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旦撞见眼神，干柴烈火。
　　喻之美猛地摇了摇头：“那个，我先上去了。”
　　“不喝酒吗？”
　　“都打包封箱了，还惦记我的酒。”喻之美汗都下来了，刚洗完还想喝酒，简兆文究竟想干嘛。
　　两杯绝对伏特加摆在面前，冰块没有果汁也没有，似乎已经成了招待简兆文的固定配置。两个人坐在一堆箱子中间各自喝酒，简兆文穿着灰色的睡衣，薄睡衣像是搭在衣服架子上，宽宽的肩膀露着锁骨和喉结，舌头舔一下杯沿又舔厚嘴唇，喻之美看也不敢看，在脑子里走进度条，目前酒喝了快一半，进度45%，喝完这杯，立即睡觉。噜噜在箱子上皱着眉头看着，喻之美心想，亲儿子，你可千万不能留我们两个人，否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旦撞见眼神，干柴……
　　噜噜掉头就走。喻之美瞬间慌神——需要你的时候你就这么掉链子？
　　“喂。你说话啊，最开始叫我来你家打游戏的时候，你对我不这样。”简兆文先打破沉默。
　　喻之美心想，当然了，那会儿也没那么喜欢你，你也没穿成这样在我面前。今天的伏特加怎么这么辣？简兆文再多说一句，她就真的吻他，反正也是最后一晚，睡了自己喜欢的男孩没有结果，这辈子也不吃亏……
　　而一抬头的功夫，简兆文的脸正靠他越来越近，嘴唇看起来鲜嫩柔软，伏特加味道又好闻，三厘米，两厘米，一厘米……
　　电话响得非常及时，简兆文弹开老远，指着电话。喻之美抓起手机，心头有点酸楚。如果真的喜欢自己，就干脆不让她接电话就是，弹开了算是怎么回事？电话里猴哥频频致歉，大半夜来电话非常礼貌，但是需求来得很急，第二天十点就要发布还要和别人联动直播，为了整个公司接下来一季度的大客户，其他人都在公司加班。要求一一记录在册，放下电话，喻之美翻出电脑：“我要工作了，酒你只能自己喝了。”
　　简兆文坐起来搂着沙发垫，像是如获大赦：“怕什么，难不成怕我真的睡你啊。”
　　“当然不怕。你……回北京之后准备做什么？”喻之美熟练地看电脑，导入素材拖拽轨道，调出脚本，等着简兆文回答。
　　“我给前老板发了信息，想和他见一面。他是我职业规划上非常重要的人，无论找工作还是创业，都想听听他的建议。”
　　“还会有留恋吗？对‘lovedate’。”
　　“我能说谎吗？不留恋是假的。但是当你的合伙人已经上线vip婚配系统，还收年费，一切就算了。”
　　“能不能……和我仔细说说这个软件？”
　　简兆文笑了：“你心里已经预设它不入流，我讲了也没有太大的意义。我最近想起这个软件，也会有点不舒服——具体怎么样我说不上来，但是我总觉得自己做它，再看着它发展到现在，像是个错误。”
　　“不要把错误归罪到自己身上。”
　　“也许吧。我的初衷可能是想让大家找回心动的感觉。对于我这种感情消失的很快的人来说，心动是一片星云。”
　　“什么？”
　　“我说，心动是一片星云。你听歌吗？有没有看过App评论区？”
　　“嗯。”
　　“有些时候我们会被歌曲本身感动，也会被评论击中，对不对？人们总有藏在心里的瞬间，没法和身边的人分享，又渴望被人理解。有的时候说出来都会变得和心中的感觉不一样，而这世界上总有另一个人会懂。我梦想中的社交软件，希望这些朦胧的心能够连接，寂寞和期待都能够被感知。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要发展成两性关系，生育繁衍，而是宇宙中遥远的星星，几万光年外也能有人看到它的光亮。我一直在制作的过程中坚持一些功能，无法变现，看起来落后，但我知道有人需要。”
　　喻之美坐在楼梯上看着他，像在看了不起的英雄。
　　“我永远都忘不了用户第一次爆涨的夜晚，服务器崩了，但是大家因为好奇，都涌入了聊天室和树洞，app日活量上了十万，攒起来就是十万颗寂寞的心一同涌进我建造的宇宙。那天我找设计做了张开屏，无数星星在银河系相映相辉，星云流转，特别美。我为想要倾诉寂寞的人创造了一个世界，那张图我现在还用作手机背景，做个纪念……”
　　“你那张照片能给我看一下吗？”
　　简兆文把手机递给他，图片是茫茫星海，配着的文字是：“人们畏惧情窦，渴望婚姻，疲于养育，唯独压抑情感，仿佛爱情不该被提及。当人们怦然心动，决定选择真爱，便卸下面具，挣脱桎梏，怀揣暗地里滋生的真心，悄悄启齿。”


第17章 心碎没有最后一次
　　爱情真的太狡猾了——没有被告知过如何去感受就在心中开始滋生，又在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瞬间，畸形地让人认为这就是天经地义；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又攀附在错误的人身上野蛮生长，以及在对方准备决定脱身的一刻，及时地不可自拔。
　　喻之美看着图片，心情微妙：“我看过这句话。但当时我绝对不会想到，做这张图的人住在我隔壁。”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奇妙？”
　　“我有个预感。”
　　“什么。”
　　“我喜欢你，所以——今天不睡你，我会不甘心的。”
　　喻之美曾经想过无数次再告白的场景，糖水铺、车里、沙发上、却绝对没想到接吻会是在是窄窄的楼梯。就像点击“导出”，视频进度条一点点移动，喻之美看着百分比朝100靠拢，转化完成，喜欢简兆文的这件事情，已经彻底在心里导出完毕。喜欢一个人很难说出具体的时刻，爱若真要描绘也难以言喻，但喻之美很确定自己爱上简兆文的瞬间，就是他说出心动是一片星云的那一刻。酒精在她和简兆文的唇齿间绕来绕去，似乎都醉了，于是手指走过的地方野火燎原，都是成年人，谁怕谁。五年没谈过恋爱的喻之美止不住地想下一步，却总是跳过步骤，只把简兆文往墙上猛地一推；而情场熟客简兆文吃痛地吭一声，陌生的手碰上她就暴露出是老手，又被喻之美见招拆招。简兆文除去衣物比想象中瘦，肉是从骨缝里长出来，摸上去都是硬的，却生了厚又润的嘴唇，喻之美在接吻是悄悄睁开眼睛，闭起来的眼角依旧向上挑，喘息的声音也是好听的。简兆文的好看耐得住细品，骨架修长舒展，头颅浑圆，老了皮肉也被脸架子牢牢接住，消瘦也只是憔悴，少年气像是永远不会衰老。简兆文的好，喻之美见面的第一眼就都看到了。
　　“我会不会在睡过你之后就后悔？”
　　“不知道。你觉得会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吗？”
　　“我已经是第二遍说喜欢你了，不可能再说第三次了。”
　　“想爱就别怕做恶人。”
　　“当然不怕，大不了一起下地狱。”
　　简兆文蒙她的眼睛，笑着说幸亏今天没喝太多，否则硬都要硬不起来。喻之美扯开他的被子，追着问了好多遍后，简兆文终于像是认错一般说：“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但我要回北京，这是不是个什么悲伤的隐喻——我还没有意识到这次感情会不会消失，就得坐飞机离开上海。”
　　“那这算……临别践行？”
　　“喻之美，你白痴哦，这当然是喝多了。”简兆文不看她的眼睛，只搂着她咬耳朵。喻之美捉到了心里那一丝难过的意义——他说出这句话的期限是最后一夜。
　　情动之后的简兆文还在熟睡。喻之美的心在喉咙口狂乱地跳，耳朵还滚烫。简兆文的手臂还在她的腰间，喻之美想起他说的那些话，循着ID找到了微博。简兆文的确是个有不少粉丝的创业者，经常发表关于产品和算法简介，还在开源社区活跃度很高。而他最受欢迎的似乎是感情观，评论区的女孩经常会感到疯狂，也引来不少放肆的谩骂。
　　“我的感情经常会消失，但我从来都没觉得这是个问题。都市男女思想趋同，衣服都是爆款烂大街，被生活挤压沦为社畜，偶尔吃个饭听到隔壁桌的三观都是烂俗的，睡来睡去，机关算尽，酒后烂醉的恋人像是街边尸骨。这千篇一律的姿态令我愤怒，甘于没落的人让我沮丧。我竭力地克制自己成为坏人，却每个人都觉得我是‘人渣’——我只不过是把话都摊到台面来讲，对我表白的确可以，但我的确没有必要对不那么独特的人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