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齿 (祖乐)

　　在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熬时间，没有创造力更没有动力，不是创业，而是在“打工”；他们甚至都没有想过，稍微动动脑子就可以让一闪而过的灵光变成功能，是多么有趣有成就感的事情。简兆文痛恨这些低头玩手机的员工，把手机藏在桌下，只等着领导说散会，没用。他用力地拍了拍白板：“有什么信息在手机里这么重要，现在在开会！”
　　员工噤若寒蝉，简兆文看着各个团队安静的表情，疲惫再次飘上心头——整个团队，只剩下他一个人在为昼夜的未来担忧。
　　融资之前也需要做相应的股权调整。原本握着六成股权的简兆文出于对初始团队的信任，提出到年中考评会有分期权的机会，毫无偏袒，全都按照KPI来考量。本来不分期权时同事关系都很融洽，而邮件发过之后，员工的脸色阴阳怪气，对简兆文的态度也变差了。还有人发来私人员工群的截图：“我们这么累死累活到头来要看KPI，毫无人性。老板发这么少就是为了自己套现吧，毕竟雷正走了。我们也不能辞职，一两年内昼夜就要上线了，熬也要熬到公司上市。”
　　简兆文看完之后气得火冒三丈——这些员工平时不主动去想新的思路和内容，牵着不走打倒退，用疲劳战术抵抗KPI，到分期权时才拿自己当主人公。最可气的是，这些人曾经是简兆文尽心尽力培养的后辈。
　　安静的寇潇依旧按部就班地在简化功能，为即将上线恋爱直播做准备。简兆文带着寇潇和怀恩通宵开会，熬得寇潇胡子快和头发一样长，怀恩直言比带小孩还要累。寇潇和怀恩的前东家已经先于昼夜做了直播，首页挂着的大板块就是直播广场，对这个业务轻车熟路。简兆文觉得功能还不够没有做出差异，终于在天亮时想出了匹配实时直播。大的直播板块依旧靠人气刷礼物，小直播房间用户根据之前的测试和手机内的数据，进入想要匹配的直播间，房间限制人数，就像一场在线的恋爱相亲。这会是婚恋领域的新玩法，昼夜拥有三百万的用户基础，只要进入匹配领域就能找到合适的主播点击观看。曾经主页的星球在下一个版本就会被取代，昼面主打的功能将会主要变成直播广场、匹配直播、视频动画头像聊天和视频广场四块，文字聊天全部并到夜区，成为匿名区树洞区的一部分。至于从前的求助入口已经进到功能栏，和用户信息以及设置放在一起，新用户基本不会注意到这个功能。早期的第一批用户基本已经不再使用昼夜，昼面如此虚张声势的功能，令人根本不会再注意夜面的匿名聊天——曾经令简兆文那么骄傲的功能，现在经过时间证明，这根本不会是引领流量的主战场。
　　新功能上线就是用户数量和日活的一次考验。本来初衷为“说出成年人心中的爱欲和真心”的平台最终变成了直播见面和在线语聊，简兆文也没想到。而这一场屈服是不是会对昼夜造成影响，一切尚未可知。等怀恩回了家，寇潇坐在电脑前改需求，整个人困得打晃，依旧不紧不慢。他身上那种磨平了的心性究竟哪里来不可知，但简兆文知道，入职到现在昼夜从来没有突发事件，寇潇是个极其令人安心的工作伙伴。他坐在寇潇对面，忍不住说：“没想到你工作能力这么强。”
　　“钱给得到位，自然多付出一点。”
　　“从来没见过像你这种长得好看还不争不抢的人。”
　　寇潇只笑了笑，并不想理会简兆文。简兆文没了架子，调戏一般想激他：“你怎么就能这么沉得住气。”
　　“因为我没你这么无聊。”寇潇扣上电脑：“需求发在你邮箱了，既然你让我通宵做PRD，那我也给你任务，带着你的团队把代码三天给到我。”
　　恍惚间像回到从前。简兆文笑着说，没问题。
　　昼夜的新版本上线后简兆文的微博评论多了不少抱怨，曾经小而美的昼夜已经散发着资本主义的恶臭，也有人说简兆文吃相太难看，为了钱开始向直播妥协；而昼夜在被骂的这一周里扶摇直上，涨了五十万的新用户，估值在不断变高——简兆文算是理解了娱乐圈流传的那句“被骂上风口浪尖的一刻就是流量的开始”，昼夜开始从小众走向了主流。午休时间，简兆文还无意间听见入职一年的员工聊天，雷总离职得真不是时候，走了估值就翻倍，现在套现估计可以直接财务自由……简兆文在身后抽着烟出现，吓得员工悻悻离开，简兆文对着雷正的办公室，寇潇出门吃饭，房间和雷正在职时有几分相像。
　　等寇潇回来，简兆文特意约了寇潇吃晚饭。寇潇不愿在工作之外和简兆文有过多的联系，犹豫几分钟才答应。两个人开车到了日料店，简兆文也不说话，只等着寿司师傅捏寿司，房间除去厨师只有他们两个人，三味线的背景音乐很轻，加上寇潇不开口说话，整个像在演默剧。寇潇慢慢喝茶，时不时睥睨简兆文，身边的人像是饿了三天，卷翘的睫毛一闪一闪，目不斜视地盯着面前的茶杯。等到简兆文吃饱擦手，寇潇突然问：“没有性生活吗，这么搓火。”
　　简兆文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
　　“有事叫我就说事情，私密性这么好，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之前你为什么不要期权？是不看好昼夜的业务，还是并不准备做很久？”
　　“单纯不想把自己拴在一件事上。而且再换工作，很多公司要求不能是同类型公司的股东，股东多了的话，撤期权不是那么容易。”
　　“机智啊。所以还是不打算在昼夜长做。”
　　寇潇食量不大，只给自己倒酒：“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打算，当下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够了。凭我对你的了解，你现在也不看好直播的业务，只是和那么多股东争斗没有必要，不是吗？”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从A轮到B轮的两家投资人在投资过程中都看中昼夜的产品，唯独中意简兆文的那位负责人，也就是Vicky的父亲，已经不再在青凖资本任职，剩下的成员里没有特别喜欢简兆文的人，觉得他一意孤行，只会烧钱，不擅长在风口上借势起飞。提出直播业务以来，两家投资人像拧成了一个声音在给简兆文施压，因为股权比重不高，不停地用其他的方式打压简兆文在公司的威信力。简兆文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争斗方式，明明是出资来想要让昼夜发展，到头来却一直在拉低整体的工作效率。寇潇看着满墙的酒，睿智地说：“也许有的时候投资并不是为了让你变强，而是不超过其他竞争者。之前我在前公司时见过投资人买掉做恋爱聊天室的同类产品，不开展任何业务也不分广告，就是为了拖死对方。这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大公司的派系斗争罢了。”
　　“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恶意吧？”简兆文握着酒杯皱紧眉头，房间里的一切接近静止，只剩下寿司师傅捏寿司。
　　“你还剩下百分之五十的股权，如果我是你，我会想想究竟要怎么做——更强势地把握权力，继续融资稀释自己，或者把昼夜交给更强的人，自己另谋出路，这些都指向不同的方向。”寇潇说到这儿笑了：“是不是觉得创业这个游戏，越往上爬越复杂？”
　　简兆文一时有些错愕：“我总觉得在前面的哪一步走错了。”
　　“没什么错不错的，大公司到后面都是资本的较量和人性的角力，雷正喜欢说垂直市场，但其实背后，都是人和政策，我们去给它定义并不起作用。你这么聪明，一定懂得我在说什么。”
　　简兆文默默地把酒喝完：“下周看到心理求助区的事情，你跟我还有欧静荷聊一聊。”
　　“没问题。”
　　房间再次恢复安静。简兆文已经习惯了持续的冷场，虽然猜不透寇潇的过去，至少可以给予尊重。而寇潇站起身拿起手包：“没什么事情了吧？那我走了。”
　　这话依旧让简兆文烦躁：“坐下！”
　　“再这样算加班。”
　　“钱钱钱钱，一天到晚就知道提钱，聊完工作就走，我究竟是有多讨厌？”
　　寇潇轻轻一笑：“别拿我当雷正，雷正会纵容你任性，我不会。”
　　“你放心吧，我不弯。我只是单纯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没必要除了工作保持距离。还是说——你也喜欢我啊？”一不小心滑出“也”字，简兆文立刻补了一句：“就像那些实习生女孩一样。”
　　坐在凳子上拿起菜单，寇潇点了瓶獭祭：“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
　　回到老房子的简兆文走到二楼停下，敲开了欧静荷的门，头发蓬乱的欧静荷正在房间里打电话——快十点，她竟然还在因为志愿者团队的事情做沟通。
　　“公司这样下去是不是会把我开了？求助区已经快看不见了。要不是有公众号，我都不知道自己带着两个女孩在办公室坐着干什么，像傻子一样。”
　　“粉丝多吗？”
　　“何止是多。后台求助的和骂人的看都看不完。”
　　“你们愿不愿意把公众号做成独立的求助系统？”
　　“不是愿不愿意，而是总得把这件事做下去，还有很多人等着我给她一个答案，我现在身上拴着好多女孩的期盼，大都市的没有安全感，小城镇里的想脱离丈夫，村子里的想上学，怎么可能抽身不做。做不下去只有一个原因——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