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齿 (祖乐)

　　喻之美坐在顺义林哥的公司街头，等着猩总过来拍视频。自从到了北京，猩哥和林哥两个人相互换车拍视频解决了素材亏空的问题。喻之美拍了悍马H2、福克斯RS、保时捷911和帕拉梅拉……林哥典藏不少，猩哥喜上眉梢，经常说跟着老林有饭吃。
　　从天通苑到顺义不过半小时的距离。喻之美在这条线路上跑，就像是伴着漫天黄沙在异质世界里穿。她真的厌恶北京的天气，干燥，植被少，视野光秃，天色昏黄，比起在上海经常能看到绿化带，她眼球都在逐渐干涩。不止于此，北京的标语多，教条多，皇城根下自傲的人多，好像没有人脉就办不成事一样，比起上海效率低了不少。喻之美知道这是在北京的代价，也渐渐地意识到了来北京的不值。
　　三个月的时间，活活断掉了在上海几年的社保，算是追求自由付出的第一个代价。而更惨痛的不是没有，简兆文在和自己分手之后的二十四小时之内，删除了她的微信好友。
　　曾经感受过失恋的喻之美对这个抽痛的感觉并不陌生。简兆文搬离301时，她曾经连呼吸都痛，灵魂像从身体里抽走。尤其自己是留在原地的那个人，看着空荡荡的301，喻之美一瞬间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自己。而这次做了先走那一个，在北京的街头穿梭，喻之美依旧没觉得自己好了多少，都是在时间里让痛觉慢慢地消退。
　　猩哥迟到了半个小时才到顺义，今天要拍两个视频，一辆是国内销量不错的新能源蔚来，借用林哥的大院子拍，场地空旷；另一辆是猩总为父母买的比亚迪唐DM。蔚来在外观设计上下了苦工，算是19年井喷的新能源中很有竞争力的一款；而比亚迪是老牌选手，车子外观被诟病了好多年，因为本身做电池出身又有极强的群众基础，一直是二三线城市的电动销量王。
　　年轻人买电动车多为了牌照——车牌是限制外地人在大城市过上便捷生活的重要第一步，而特斯拉model 3抢占了大部分的市场，国内的电动车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追着特斯拉的销售套路打，也并不愁卖。猩总对着摄像滔滔不绝，喻之美在旁边守着，心想，猩哥文思敏捷，一点都没有脚本痕迹。简兆文说得没错，她是打工仔，观众都为猩哥而来，猴哥其次，她只在片尾的剪辑位出现名字，算是路人甲。
　　前前后后拍了仪表盘内饰后车座，喻之美有些倦了，只想早点回家休息。而猩哥和林哥执意要留下来一起喝酒叙旧，曾经过命的交情现在到了同一个城市，话多得一夜都说不完。不敢先于老板回家，喻之美只能留在顺义吃饭。猩总搬到北京还水土不服，没有户口就向林哥取经学区房和私立学校……打拼的历史配着酒肉，喷出的气味油腻腻，这话当年指点江山的气氛的确是在北方。
　　“林哥，你这神车储备我真的羡慕。回北京其实我最大的目的，就是回来改车。每次看到你改了一辆又一辆，我的心就急得不行。”
　　“这东西得慢慢来，我曾经起家也是因为路虎，如果不是路虎那么容易坏，我怎么可能想得到自己起炉灶做修车厂。”
　　“我之前不是有辆菱帅吗，换了个赛车的发动机，轮胎轮毂变速箱排气全都换了。接下来我想再找一辆GTI，我是真的喜欢赛车。改一改和手上的跑车一起比一回，拍个视频，应该能不错……”
　　喻之美听了伤感，这个提议是在来北京之前她向猩总提起的，酒肉穿肠过，就变成了老板自己的点子。猴哥自己开了视频号之后奋发更新，因为猩哥愿意和他分成且自由度变高，只剩下一个人他也效率高涨，到现在粉丝已经涨了三万。因为纯粹接广告，不少人在评论区骂他“恰烂钱”，而猴哥学会了好坏都接受，毕竟自己实打实地赚到了视频分成。剪辑和脚本逐渐从喻之美的手里分了出去，由猩哥和另一个新同事小龙接替——十二生肖的龙又有了新的使用者，公司到了北京也在朝着正轨发展。而到了北京之后，喻之美发现自己手上的客户都慢慢地被猩总接管，说需要喻之美全力做好短视频粉丝数和浏览量——一切都平顺地向前推进着，只有她，一切都向后退了一截。
　　两个男人喝得烂醉，开始聊起各自的家庭。喻之美坐在旁边无聊，觉得自己实在浪费时间，准备自己先打车回家。猩哥突然喊了一嗓子：“喻之美，坐下！”
　　没等喻之美坐稳，猩哥就按了一把喻之美的肩膀：“这孩子快三十了，跟着我从上海过来，我是一万个没想到。她男朋友在上海开创业公司的，昼夜，特别牛逼，男朋友还贼帅！我见过两回，真是青年才俊。但是她犯傻，为了公司和男朋友分手了。”
　　林哥看了一眼喻之美：“你不会喜欢猩哥吧？”
　　喻之美摆了摆手，京腔还是简兆文说得好听：“哪能呢，我不喜欢已婚妇男。”
　　“所以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我真觉得到了三十左右，人得为自己打算。喻之美，你盘算了一番选择工作，知道你男朋友得多难受吗？”
　　等老板到现在竟然等饿了。喻之美不想再理会猩总，只默默地吃串喝酒。路边摊支起的小圆桌晃晃悠悠，覆上一层塑料膜搬几个塑料灯几个人围坐，就是生活和烟火；话家常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喻之美不愿意多聊，面前两个人就心照不宣，说不定他们真的一致地认为喻之美喜欢自己的老板，想在身后地守护他。喝得胃胀的喻之美借故离开餐桌，冲到洗手间吐了个干净，脑袋里像有个钟摆。回去的时候她实在走不动了，靠在后面一桌有扶手的塑料凳，背对着两个大男人吹凉风。觉得脸燥热的喻之美很久都没动，听见猩哥和林哥说：“喻之美这个女孩儿，要说有心机，拿下客户真是杀伐果断；要说愚蠢，放下男朋友跟着我过来，我老婆都误会了。”
　　“哦？”
　　“我老婆不懂。她一门心思觉得喻之美是喜欢为了我才来北京，不然不会男朋友都不要；我能理解喻之美的好强，她是自己事业发展高过感情，但是这样就总会防她一道，因为没准她哪天认清了现实就离开了。”
　　“那接下来呢？”
　　“把她手上的客户先平稳地接过来——上海一些客户是她在固定对接，如果这个时候喻之美辞职他们会换其他丙方。”
　　“那她呢？”
　　“我先用着她吧，等找到更合适的男员工写脚本做对接，再和她聊聊。而且，我知道她在外面给小五做视频，没问她而已，这姑娘来北京当然不是为了我一家公司，我早就清楚。”
　　“小五是那个豪车车主？”
　　“对。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人脉，总是能挖到不错的资源。我想把小五收进来做个MCN，趁着他还不懂这一行骗个高分成的合同。富二代不喜欢打官司，但是擅长维权，所以我还在犹豫……”
　　“精还是你精。”
　　“林哥，我得活下去啊。公司到现在我也是破釜沉舟了，喻之美真的不错，如果她不是脑子太聪明人又太狡猾，我真的不至于防着她。而且一个姑娘这么拼，我也的确挺心疼，你要知道他那个男朋友真的优秀，人又帅，非常好……”
　　喻之美到周末跟小五拍完车，在小五的办公室剪辑完仔细聊了工作室的规划。简兆文所提起的她没有自己的优势，却忘了她是个优秀的中间人，而且打造人设这一套，别的MCN会，她喻之美也会。本该沟通介绍给猩总的本田思域，马自达阿特兹和蓝鸟全都介绍给了小五，还中间牵线直接拿到了车展的奔驰CLA45和宝马4系的发布会邀请函。市场部的女孩都看过小五的视频，巴不得多一些这样的男孩来做KOL，毕竟车圈肌肉大汉多如牛毛，清清爽爽的公子哥凤毛麟角；而喻之美早就铺好了后面的路，小五不可能只做车，既然真的把富二代生活讲清楚，就要穿插一些更高级的，私人飞机，高空跳伞，顶奢探店……只要能涨粉，都做。商务这块不需要喻之美操心，小五有自己的经纪朋友，而这一系列计划完毕，小五兴奋得在院子里飞奔，看样子是真的到了喜欢的领域，准备连夜把车展的资料看完。他把自己摔在沙发，用力地和喻之美击掌，震得喻之美腱鞘炎快犯了。
　　“美姐，你太强了。我都知道接下来两年自己该做什么了。之前邱诺说给我介绍个朋友，我以为就是一起深夜出来飙车喝酒逛夜店，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我太感激了。我不喜欢我爸他们的工作氛围，玩够了再回家可能才不后悔，就跟小时候出去捉毛毛虫捕蜻蜓一样，总要过瘾了才回家。”
　　隐隐想起简兆文也喜欢捉蜻蜓，喻之美怅惘地笑了一下。小五舔了舔嘴唇：“美姐，上次男朋友的事，真的分手了？”
　　“嗯。”
　　“我靠。这事儿怪我。”
　　“自恋啊你。我们俩都太忙了，总得有一个人先放弃事业。我们俩分手的那几天正好赶上最忙的时候，本来想那会儿就从北京回去陪他，但是……就分了。”
　　小五摇着手上的车钥匙，动作停了把钥匙往手里一抓：“美姐，感情和事业其实都是争取来的。我和我女朋友坚持到现在，很多时候也很难坚持，都说恋爱长跑很难，但大多数人结婚之后依旧是长跑。这其中岔气了累了心态撑不住了，需要的就是对方扶一把，而不是推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