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人员尚未抵达,火光在夜晚诡异地跃动着, 灼烧着金属“劈啪”作响。
宋靳野从商务车残骸处走来,怀里横抱着一个娇弱的身躯,正是姜晚栀。
尽管夜色深重,他身穿黑色西装,仍能看见他左臂几乎被鲜血给浸透,几位保镖都有些怔愣。
不过又不清楚这些血是否是姜晚栀的,因为她的伤势明显比宋靳野更为严重。
毫不夸张地说,她整个人都快变成血红色。一张小脸向上仰着,被淡淡的一层月光所映照,显得更加惨白。发丝凌乱异常,且黏糊糊的,覆盖在面颊两侧及白皙纤长的脖颈上。
几人一秒钟回神,迅速上前道:“宋总,先上车,车里有医药箱。先紧急处理一下,我们立即前往最近的医院。”
宋靳野缄默不言,一张脸沉溺在阴影中。
听到“医院”一词,姜晚栀倒清醒过来,咳出几声。
她想说话,却觉得喉咙又咸又黏腻,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也像被什么东西给割破了。仿佛梦回初中时期,她拼了命跑完800米时的感觉。
“我不去医院!”她几乎是用尽力气在往外挤字。
而每挤出一个字,都牵动着全身各个位置发疼。
片刻之后,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去医院。”
眼睛完全被生理泪水所蒙蔽,她更加吃力地缓缓说:“宋靳野,如果你带我去医院,我照样恨你一辈子!我已经够丢人的了!我不去!”
“……知道了。”
宋靳野三个字一出,姜晚栀又彻底安静下来。
从没听他嗓音这么低沉沙哑过,真有种濒临绝境的感觉:“不去公立医院,去私人医院。今天的事谁也不会知道,只允许最亲近的人来看你。”
他说的都是她最在意的点。
姜晚栀于是不再闹腾,一声一声地抽着气,因为浑身上下实在太疼了。
宋靳野将她抱入另一辆车,几位保镖为她检查伤势,替她进行简单的包扎。
每被牵动一处,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引得她一口口凉气吸得更加厉害。
宋靳野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眼中暗淡无光。整个人了无情绪,又似乎很疲惫。
他就是这样双唇紧抿,始终没有再开口,一丁点安慰的话都不说。
冰凉的手握着她手指,却没有使出太大力气,好像下一秒就会把手给收回去。
姜晚栀忍受着阵阵的疼痛,轻轻地战栗,也能感受到自己浑身的黏腻,以及那刺鼻的味道。
是她的血,很多很多的血。
她忽然又很绝望,不再那么抵触宋靳野了,因为心里被一股更大的恐惧所侵占。
待那些保镖包扎完毕,她费尽力气反摸着宋靳野手指,委屈巴巴地问他:“我是不是要玩完了?”
他摇了摇头:“别瞎说。”
随后转向车窗,不再看她。
“……”
看他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盯着他露出的一段下颌线,姜晚栀幽幽地叹了口气,也不再做声了,闭目休息。
其实越这样害怕,她越希望宋靳野能够和自己多说些话,说什么都无所谓。因为那样就可以减弱她现在的所有负面感受:虚弱、疼痛、恐惧……
偏偏他这么沉默。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她晕了过去,很久之后才转醒。
*
醒来的时候,环境已经不再那么令她难受了。是洁白的颜色,干净的病房,但她竟然被扣上了氧气面罩。
她演过不少剧,也看过不少。所以在她的固有印象里,病人只有垂危时才会使用到这东西。
她有点难过,也不想说话,慢慢地垂下眼。
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安安静静的,也空空荡荡,除了各种医疗仪器运转所发出的声音。
没过多久,隔着厚重的墙壁与玻璃,她听见外面有医生在说话,传进来之后的声音闷闷的:“病人醒了,但不要一次性进去这么多人。病人刚做完手术,现在的状态还很虚弱,很不稳定……总之谢谢理解,大家商量一下,分几批进去比较好。”
姜晚栀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眨了眨眼睛。
——她被做了手术?
她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浑身仍旧虚弱且疼痛着,与先前没太大区别,只是被减轻了痛苦的程度而已。
不出一分钟,病房门被推开,大概是外面的人商量好了,最先进来探望她的人是妈妈和弟弟。
她弟弟有个被赋予重望的名字,叫“姜承梁”,小名是“承承”。
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继承”、“顶梁柱”之类的意思,实际寓意也没多大差别。
他们在病床边守着她,小心翼翼地关心着她。
她很感动,却也很悲伤。
如医生所说,她现在的状态实在太不好了。不仅是生理,还有心理。
如果可以,她想拜托一个信得过的人,让其帮自己拿点抗抑郁的药物来,但又觉得太丢人。
面对妈妈的安抚和弟弟的吵闹,她勉强勾起唇角,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崩溃。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她,脑海里满是令人难过的事情在翻涌:她和姐姐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如此无微不至的溺爱。虽然那份爱也很珍贵,但远远不能和姜承梁相比。
所有人都清楚,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必须有一个男孩继承家业才可以。
所以从她和姜天爱诞生的那一刻起,她们的父母就已经在筹划着再生一个小宝宝了。
这没什么不对的,就是有点令她不舒服而已。一直都是。
也像宋靳野对她的爱。
她至今都搞不清楚那是什么。
其实搞不清楚这些也无所谓,她可以只顾自己,随心所欲地潇洒快活。
但她也明白,这只是华丽的表象而已,如同那句经典的话:“人生就像一袭华美的袍,里面爬满了虱子。”
表面的放纵永远掩盖不了一个事实——她不过是一个非常缺爱的可怜小孩。
如今华丽的外表通通不复存在,躺在病床上的她一动不动,实在是人间惨剧。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一直守在外面的人接二连三地进来,探望后又出去,她却一直没有等到宋靳野。
“可恶,这个工作狂魔不会回去上班了吧。”
池明泽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姜晚栀终于被允许摘下氧气面罩——其实她一直觉得这个东西太小题大做了。她又不是喘不上气,她甚至还可以说话呢,只是太虚弱了而已。
她如此愤愤不平地向池明泽抱怨道:“这个狗男人。”
“没必要这么武断。”池明泽很温吞地说。
他一向是这么一个人。
姜晚栀无言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这么狗吧!
“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狠狠地看向他,拳头虚握,“要不是你昨晚加班……”
等等,已经过去几天了?她也不太清楚。
顿了顿,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要不是你那天加班,我也不会遭人暗算。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
一口气提起来,牵引得她浑身都疼。
她撇撇嘴角,没再说了。
“嗯……其实你也应该清楚,这不能完全怪我。”池明泽慢条斯理地说,“但如果这么说会使你感到开心,你继续诋毁我也无所谓。”
“……”
可以,这人总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让自己哑口无言。
没多久,池明泽将一个东西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说:“是你的手机,路边捡到的,还挺抗摔。”
姜晚栀平静了许多:“谢谢。”
默默无言了一会儿,她问:“贺安,也就是绑架我的那个人,他现在怎么样啦?”
池明泽平静地答:“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当然,不是这家医院。可能一辈子都半身不遂了。不过讨论这个问题也有点早,他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
姜晚栀:“……”
说这些话的时候,池明泽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只是在平静地告诉她今天是星期几。
“好吧。”她弱弱地说,“不过我觉得,半身不遂更适合他。”
池明泽严肃地点点头,表示认同。
“那宋靳野呢?他不会真这么无情,不来看我了吧?”她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并努力偏过头,看向病房外。
走廊上还站着些人,甚至是一张臭脸,写满“我真是服了你了”的厉颜,偏偏就是没有那个她最熟悉的身影。
这会儿池明泽没有回答,也没再说那些风凉话了。
他在想一些事情。
出了这样一场车祸,宋靳野同样受了伤,且一点都不轻。他主要伤在左臂——粉碎性骨折。
那是他所驾驶车辆与对方相撞的位置。
确切来说,现在是姜晚栀入院的第三天。
事发当晚,他第一时间来到这家医院,正好看见姜晚栀被送入手术室,于是轻摇了摇头,在心里感叹:这位小祖宗真的很不让人省心。
同样没看到宋靳野身影,他问了几个人,来到一座昏暗的房间。
这是家挺高端的私人医院,各种地方都很自由,也没过多闲杂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