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子弦腾挪转移,变换角度,终于看清楚球台上的全貌。的确是闻铭,合衣躺在那儿,脑后垫了个包,两条腿交叠在一处,侧影线条像一条宏大的山脉。
应子弦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睡着了。半夜忽然醒来,是被头顶上方的动静闹醒的。她一向浅眠,醒了就睡不着,从睡袋里坐起身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幺蛾子。
声音来自闻铭。他双眼紧闭着,不断发出呓语,深度睡眠下人体的肌肉应该是松弛状态,他却紧绷着,手掌紧握,甚至有些痉挛。
闻铭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这片海水了。这些年他调整得不错,很少再想起这些往事,但这个晚上,也许是因为这几天的救援让人太累,放松了警惕,这个梦又找准时机蹿了出来。
漫天的海水铺天盖地朝他兜头扑来,他沉浸在海水中起伏,渐渐地,有一丝红开始在海水中晕染,然后迅速扩大,整片海水都染上了那种浓稠的猩红,梦里应该是没有嗅觉的,然而闻铭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耳边似远似近传来队员们求救的声音:“队长……队长……”
“闻铭!闻队长!”闻铭霍地睁开眼,正在试图把他叫醒的应子弦被他的眼神吓得倒退了一步,两只伸出去准备摇醒他的爪子像是干了什么坏事,偷偷地又缩回来,藏到了背后。
“……是你。”闻铭慢慢醒过神来,揉了揉眉心。
应子弦看他眼里骇人的浓黑褪去,才小心道:“你做噩梦了?还好吗?”
“还好,谢谢。”闻铭看似彻底清醒了,“你回睡袋去吧。巴邑晚上挺凉的,小心感冒。”
应子弦一被吵醒,哪里还睡得着。在睡袋里东想西想,想到一晚上接连两个人被梦所困扰,人类可真是奇怪的物种啊!那些过去的创伤、痛苦、后悔,在清醒时被竭力压制,可是当夜晚来临,当意识沉睡,它们就悄悄在梦里滋生、复盘,提醒你永远勿忘。
应子弦睡不着,听到闻铭也没睡,一开始打了个火,大约是想抽根烟,忽然又意识到不好打扰别人,于是又灭了烟。悄无声息的,连呼吸也听不到,但应子弦知道他没睡,也许正在黑夜中回忆梦境。
应子弦在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又很快被清晨人们起床的动静吵醒,转头一看,闻铭已经不见了。昨天送完饭来的小刘过来,给应子弦他们一人一罐八宝粥:“没条件加热,队长让在热水里浸了浸泡热,你们赶紧吃。”
这一天开始,越来越多的救援力量涌进巴邑,听说塌方的路也在抢修,能运输一些大型机械进来了。应子弦他们的工作也渐渐顺利展开,用上了眼动仪,替灾民们缓解灾后的心理创伤。
接下去几天的晚上,人理小学的操场上围坐了十几个人,都是自愿报名来参加集体晤谈的。应子弦那个用来怼余云想的折叠白板派上了用场,用两根树枝插在地里做支架,树枝中段钉了两颗钉子,白板就架在上面,用来写写画画。真神奇,她从来没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做过干预,可也从来没有如此刻这样觉得自己的专业是有价值和意义的。
一群人在应子弦的指引和主持下,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开始挨个描述地震发生过程中他们自己的一些实际情况,描述自己的应激反应症状,比如睡眠、饮食等方面。团体的力量大于个人,当个人的痛苦和恐惧被说出口,好似那些重量也被分担了。
闻铭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操场时,就看见灯光下的应子弦。应子弦长相其实是偏冷艳那挂的,平日不苟言笑的时候颇有气场。但此刻,她在灯下全身心地投入,去抚慰那些受创伤的心灵的时候,眉眼都是那么温柔。
陶梦泽在一旁观摩学习,悄悄地和周世砚咬耳朵:“学姐真的是很厉害。我就不敢,要是我主持这个集体晤谈,我就心虚没底。”
周世砚也点头表示同意,余云想没说什么,但表情不好,是明显的不服气。
第5章
第二天一早,余云想和周世砚失踪了。
首先发现他们不见的是陶梦泽,她一开始没往心里去,等到她领了早饭回来还没见到他们俩,又在周围转了一圈,问了那些安置的灾民,都说没见着,这才慌了。
单教授于昨日就去了巴邑下面的一个受灾更严重的乡镇,陶梦泽只能来找应子弦。
“不见了?还能去哪儿?”应子弦觉得不可思议,这里是震后废墟,不是平常买张汽车票拍拍屁股就能走人,这儿的路要么已经断了还在抢修,要么就实行了管制,这两个人能去哪儿。
陶梦泽支支吾吾的:“学姐,我听到他们昨天就在商量了,余云想说这里都是学姐在管,问卷发放数据统计也都是你在弄,她以后写论文没什么好写的,所以和周世砚商量,想去大巴乡。”
大巴乡就是单教授昨天去的地方,地理位置更偏、受灾更严重,救援队伍进去了不少,但据应子弦所知,心理干预的志愿者好像还没进去过。这大概也是余云想为什么要去那里的缘故,她想拔个头筹。
应子弦简直要气笑了,这个余云想,真不知道来灾区到底是干嘛的!都这个时候了,只想着出风头。但她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先给那俩货打电话,没通;接着又给单教授打电话。
好在前天开始通信方的支援也来了,接通了不少信号,要是他们来的第一天,根本别想打通电话。
单教授接了电话,一听也急了,学生是他带出来的,真要出了事,学生家长怕不把他千刀万剐,于是在电话那头连连点头:“可能来大巴乡了?好的好的,我让老赵帮我找,要是真来了,肯定能找到。”
挂了电话,应子弦沉吟了一会儿,交代陶梦泽:“我要去大巴乡,这里的事交给你了。晚上有个集体晤谈,我把资料交给你,你来主持吧。”
陶梦泽惊了:“你要去大巴乡?你怎么去啊?”
“找找这边的救援队或者部队,总有人要去的,顺带把我捎过去。”应子弦可以不去的,但她放心不下,她总觉得余云想和周世砚的出走有她的责任。她明知道余云想是个爱作妖的人,就应该警醒点的。可是她没在意,这两人就在她眼皮底下玩失踪了。
这其实不是个好选择。深入灾区,最怕的就是无视组织擅自行动,一旦失联,那救灾的就成受灾的了。陶梦泽还想劝一劝应子弦,就听旁边有个声音道:“我带你去。”
应子弦转头,瞧见了闻铭,傻乎乎“啊”了一声。
闻铭道:“不是要去大巴乡吗?走,我带你去。”
应子弦跟着闻铭走了。陶梦泽在后头看着,还有点纳闷,他们学姐长得冷艳,性格也不热,怼起人来不留情,但是一碰上闻铭,感觉就像虚张声势的螃蟹收起了爪牙。
闻铭开了他那辆越野,后备箱堆满装备,为防意外,他还叫上了队里的几个人,其中一个应子弦熟悉,就是给他们送过饭的小刘。
小刘在外头吵吵嚷嚷:“闻队,咋忽然要去大巴乡了?”不等回答,又道,“对了闻队,昨天晓芯打电话给我,问我们怎么样,说联系不上你,你空了回个信息。”
一面嚷一面上了车,才发现副驾坐了应子弦,登时消了音。
等到屁股坐上了车,他才重新开口:“应医生你也在啊?你和我们闻队是……打算一起去大巴乡?”
闻铭在后视镜里看到小刘挤眉弄眼的,目光不断在他和应子弦两人身上逡巡,好像看的不是人,是一个大瓜。
应子弦解释:“我有两个同学在大巴乡,闻队长带我去找他们。”
小刘和他的同伴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正准备开口说啥,在后视镜里和闻铭的目光相遇了。那目光冷得像冰,带着警告,小刘闭嘴了,可心里那点八卦的念头更加狂热,他们闻队和这应医生之间有料可挖啊!
这一路上有些沉闷。本来小刘几个荤素不忌,一群男人啥话都能说,可车里多了个女孩儿,还是个漂亮女孩儿,还是个他们闻队罩着的漂亮女孩儿,就好像孙猴子多了个紧箍咒,小刘一路拘束得很,即使说话也是无关紧要的闲聊。
从巴邑到大巴乡的路刚刚打通,顶多算是能通行,但路面坎坷不平,石子坷垃到处都是。好在闻铭车技好,倒也不是很颠簸。
闻铭大部分时间都盯着前方,偶尔瞥一眼应子弦。应子弦一直在打电话,但是那边一直没通。她就拿着手机看着窗外,满脸的忧心忡忡。
车开到大巴乡临时组织的一个救灾调度中心,闻铭和应子弦下车,登记了自己身份,又问那个忙个不停的工作人员:“你好,昨天或者今天有没有两个心理专业的大学生来登记过?一男一女,一个叫余云想,一个叫周世砚,工作是心理干预。”
工作人员翻出本子来,把昨天和今早至今的记录翻了一遍,道:“没有啊,他们可能没来登记吧。”他叫住一个急匆匆跑进来的同事:“峰哥,有没有两个大学生来咱这?一男一女,搞心理的。”
峰哥吃惊:“你认识?那太好了!前头那栋屋坍了,听说就有两个新来的大学生被埋在底下,这不我们正准备去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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