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复又贴了上去,逼迫她:“你最好老实些。否则我会告知他,你被人杀了,哦,让我想想是被谁杀了,就说被程节帅杀了吧。他会不会先杀了在京为质的程弘呢?”
思夏尚未消化这里头的意思,那粗重的气息又一次袭来,灼热异常,却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她慌乱中叫了声“阿兄”。
晁毅眯了眯眼。
下一瞬,思夏耳畔生风,“当”的一声,额角触在了榻沿的硬木上,左侧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她登时头晕眼花起来,看东西出现了重影,却一个劲地眨眼睛,不让自己昏过去。
可喘了几口气,眼前的东西就开始变暗,呼吸越发不顺,头往向下栽。
晁毅精致的面容出现了瑕疵,上前扯住她。
思夏要推他,却用不上力气,再想坚持却不可得,她迷迷糊糊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到了太原,总之她见到阿爷,就快回长安了吧,就快让爷娘合墓了吧?就快见到她阿兄了吧?
郧国公府静风轩,张思远坐在棋盘前,对面的绀青闷着头抿着嘴,正在听训。
“告诉你多少遍了,怎么就记不住?”张思远右手还在恢复之中,以左手抚额,又觉着是在白抚,放下来拣起方才落下的白子,头疼地说,“让你执黑还下成这样,笨得要死。——你下这!”
绀青知道他不想和她下棋,她也不想和他下啊!她就是个奴婢,哪儿会做这些事?只因家中娘子不在,张思远没法子了才让坐这里。打小就教过她多次,稀稀拉拉这么多年,她确信她不是块下棋的料。
这一个月来,她几乎每日挨训,偏张思远就不会做点别的,非得要下棋……
她就盼着思夏赶紧回来!
抬手落下这颗黑子,对方的白子“啪嗒”落下,砸在另一颗白子上,还弹跳了一下,最后滚落于地。
她迅速抬头看向张思远,却见他手肘撑几,捂住胸口,满是压抑难捱的痛苦。
绀青大骇,惊叫一声:“阿郎,您这是怎么了?”
第八十八章
张思远的脸先因莫名发慌而惨白,又因胸口闷得喘不过气而憋得满脸通红。
绀青看他实在不好,想请赵医正过来,然而已经是宵禁时分,便要差人到胜业坊医铺里请个医者来。
张思远却阻止了她。
绀青脑子嗡嗡乱响,可也不敢违拗他,只能先倒了一碗水给他喂下,看他喘气匀了,紧张兮兮问:“阿郎怎么样了?”
他闷得不行。
绀青放下碗,起身去开窗,又噔噔噔跑回去,扶着他向窗边而去。
已近戊正,檐下虽有灯火照着,可光亮之外黑得可怖。这几日的天总是有急雨落下,此刻院子里是湿漉漉的,不过空气算得上新鲜。
绀青又挪了张杌子来,张思远心慌地落了座,待缓过精神来,他却疑神疑鬼地问:“你、你方才听见有人喊我了吗?”
绀青略微惊恐,他憋的脑子也不好了?
张思远神情怔忡,片刻后默然一笑,能喊他兄长的只有思夏,她还没回来,是他太过想念她了吧,就算看不见她人,她张口闭口喊他兄长的余音也在绕耳。
思夏已经离京一月了,就快回来了吧。
张思远右手大拇指还是好的,可惜依旧握不动笔,只能用左手歪歪扭扭写了“念念”二字。
他养伤穷极无聊,每日写下这二字,再溜溜达达送去晴芳院,就算幼稚,可能打发时间,他好受些。他终究是挂念着她的!
今夜写完后,他出静风轩朝晴芳院而去。思夏不在,晴芳院的侍者做完洒扫之事便去早早歇着了,唯独因为张思远每日过来,正屋留了几支烛火,外间留了两个人守着。
绀青提着风灯引亮,张思远推门而入,两个婢女闻声起身,行礼后便悄声退出。
绀青将风灯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跟着他进了思夏的书房,又去博古架上取了那口匣子。
要说张思远这人也实在是有意思,起初干这事还是拐弯抹角地向思夏表明心意,可思夏都打定要嫁给他了,他每天还像点卯一样,雷打不动地做这事……一看就是闲着没事干!
绀青把匣子放到案上,抬眸时却见他身影一颤,目光在屋子里探寻,忙问:“阿郎找什么?”
张思远是真的听到了思夏喊他的声音,慌张之中还带着哽咽。
听说北部近来一直多雨,是她出门在外住不惯吃不惯又遇到泥泞不堪的路闹脾气了吧?亦或是给她父亲招|魂时伤心过度了?
张思远叹了口气,他没出过远门,不知路途艰辛,只盼着她在外头好好的,即便是晚几日回都行。
匣子“啪嗒”打开,投进去一个字条后“啪嗒”落下。随后,张思远迅速起身往外走,绀青疑惑地“诶”了一声,尾音还没在屋子里消失,他人已经消失了。
绀青匆匆将那口匣子复归原位,提上风灯,脚下生了风似的,飞速追了出去,边追边喊:“阿郎慢些,下过雨后地上滑!”
越追越觉着不对劲,他不回静风轩是要去哪儿?
杨璋已经准备歇下了,屋门“哐啷”一声打开,他还以为又起了大风,正要去关,看到了门框有一修长之人站着。夜色黑,他模样如画,行动却如鬼魅。
杨璋颇为不解又颇为惶恐,赶紧行了个礼:“阿郎!”
张思远只道:“明日解了宵禁便去办过所,叫几个人沿着娘子去太原的路线走,别出岔子。”他实在不放心,担心她出什么意外。
杨璋“喏”了一声,又询问道:“阿郎可有话要带给娘子?”
当然有话,他和她有说不完的话,只是,她在外头怕是早已疲惫不堪,就不必让他的话扰她心思了。他念着她,亦知她念着他,这就够了。
这时的思夏却没念着他,她额角的血流了半张脸,不省人事了。
晁毅没成想这一动手伤了她,一时心情烦闷。虽说他被她勾得燥得难耐,但他还真没兴趣和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翻云覆雨,何况这人额头上还流着猩红的血,他实在下不去嘴。
他起初还有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奈何思夏时常送他东西,却对他没什么意思,还口口声声地喊兄长,简直气得他血液倒流!
也怪他想要她要得急,被拒绝了而气恼,这才下手没了轻重。
到底是有过师生之谊,到底是他想要她,总是不忍心让她就这么傻掉亦或是死掉的。
他懊恼地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呆愣,他什么时候这么有好心了?就是个女人嘛,还是个拒绝他的女人,他有什么好可惜的?
他松手,思夏顺势摔在床上,额上血迹粘在被衾上,宛如一朵骤开的芍药花。
晁毅起身下床,走了几步还是驻了足。他回眸,无奈地想着,若是叫她死在这里,岂不是晦气!
“刘兴!”
刘兴嫌宝绘吵得耳根子疼,在她后颈劈了一掌,将她扛到了另外一间屋子,又扭身回到思夏所在的屋外守着。
此刻他听到召唤,心中一惊,他家郎君这么快就玉成好事了?这小娘子的皮相堪称绝色,他家主人居然没有折腾她一整宿!
他来不及细想,在门外应了声“喏”。里头便传出话来:“速去寻个医者,要晋阳城里最好的!”
刘兴纳罕,小心地问:“郎君,是出什么事了吗?”
“外伤,快去!——先打水来,温水!”
刘兴心下一抖,他家主人一向神志清醒,怎么今晚说话有些欠缺条理?然而他也不知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听他家郎君疾言,也不敢多问,而是极为无奈地往外走。
在长安时,他家主人有时会去平康坊狎妓,自打去了郧国公府两三个月,他就不去平康坊了,还犯病一样保存起从郧国公府带回来的小玩意儿,不过都是平常东西,手炉、墨、笔等物。
来晋阳也小半年了,他家主人没干别的,净时不时地翻出那些小玩意儿来看。但凡他心情压抑难以疏解时,会找妓馆里的管事挑姿色好才艺佳的人前来服侍,然而来了晋阳,他也这样,可人送来后,他看了一眼就不满意,事后也不找了,免得更生气!
今日这位小娘子来了,他看他家主人的精神头和从前都不一样了,心说,原来,如此。
京里那位虽无权无势,但终究也是皇帝的亲外甥,且他父亲任过兵部侍郎,又转迁吏部尚书,不缺人脉,他家虽只剩他一人,可旁支并不缺人,要办事费不了多大力气。万一里头那位小娘子真出了事,京里那位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么早和京里那位闹僵了,恐怕不好。
偏是他家主人非要这么快留下那位小娘子。也是,这是意想不到的好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此时不留,更待何时!
刘兴谴人去请医者,他则端了盆热水,推门进去时做好了不听不看的准备,然而余光瞥到之处还是慌了慌。
据说这小娘子隔三差五给他家主人送东西,今日他家郎君要与她成好事,她觉着事发突然也正常,可也没必要自杀吧,最起码,他家主人的模样还是极好的,旁人巴不得与这种男子同床共枕,她竟然要如此?这不是哐哐抽他家郎君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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