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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刑 完结+番外 (南山鹿)


  果然,冯殊在心耳附近寻到一个长约2.5厘米的纵行裂伤,潺潺鲜血正不停地从裂口中溢出。
  钟灵秀忍不住赞道:“师兄你太厉害了!”
  没给任何反应,冯殊专心进行精细缝合。
  外伤所致的心脏破裂生还率不足10%,该名患者总出血量已达2000多毫升,时间关乎生命。手稳心更稳的冯殊,缝合的速度不输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专家,他的从容给所有人带来了信心。
  大家有序地配合着,警醒,紧迫,谨慎,没有人允许自己在此时掉链子。
  就在最后一个结打完、出血初步止住时,手术室护士长小跑着进来,带了一个惊天坏消息。
  “这人是HIV感染者!”
  听到这个,钟灵秀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手术剪应声落地。
  其他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对、对不起。”她慌乱中要蹲下身去捡,想起无菌操作原则又停下,重新站好,已经六神无主了。
  冯殊冷冷地说:“做好防护,再继续手术。”最短时间内完成风险评估,所有人分批换上新的手套,并戴好护目镜,回到各自位置上。
  手术室里的氛围看似变化不大,实则已悄悄产生了质的改变,大家都慎之又慎,在传递锐器时用上了120%的小心。
  除了心耳处的创口,患者心脏血管还有其他可见损伤,心耳缝合结束后冯殊往下进行着。用完手术刀,他按规定将刀口一端朝向自己,递还给钟灵秀,
  心神不宁的钟灵秀,伸手过去接,一个没对准之下,竟是将沾着患者血液的刀往冯殊的方向推了一把……
  刀划虎口后,冯殊第一时间进行了紧急处理,挤出残余血液消毒清创。他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回过头继续将手术做完。
  后面的事情都是按职业暴露流程走。
  时值深夜,院感科下了班,冯殊找总值班,请专家评估,抽血备案……在疾控中心领上阻断药,已经是3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吴新明心里急像火烧,不敢表现出来,只说药吃了就没事,让人别多想。
  很快,冯殊的查血结果出来,是阴性。
  但谁都知道,HIV检测是有窗口期的,6周后都不能保证结果的准确性,只有第12周,甚至24周的检测结果,才具有一定说服力。
  不敢回家,更不知如何面对夏知蔷,冯殊躺在休息室的高低床上,几乎一夜无眠。
  随着晨曦到来的,是接踵而至的坏消息。
  这名患者不仅是HIV感染者,本身还有丙肝,梅毒,更是个吸毒史长达12年的瘾君子。
  称他做“毒王”并不为过。
  冯殊又做了些检查,并注射了苄星青霉素。
  医院保密工作做得不错,除了本科室的,少有人知冯殊疑似感染HIV。知情的同事三不五时来安慰几句,他故作微笑,说自己吃了阻断药也打了针,不至于那么倒霉。
  半天功夫过去,冯殊等来了第三个坏消息。
  患者死了。
  死于术后脓毒症。
  HIV感染者自体免疫功能受损,本就比一般人更容易术后感染,加之他病情危重,没挺过来实属正常。
  家属并不这么想。
  尤其是患者的大哥。
  他们当时同乘一辆车,哥哥自己也在车祸中受了点伤。两人一路送来医院,他对弟弟的病情严重性心里有数得很,在事情发生后依旧大闹医院,要说法、要赔偿。
  全然忘了,自己明明知晓弟弟是个HIV感染者,却于术前刻意隐瞒。
  他骂吴新明中途撂挑子,歧视艾滋病患者,让个小医生上手;也骂冯殊医术不精、“治”死了人,一直上蹿下跳,无所不用其极。
  有同事看不过眼,跟人辩道:“为了救你弟弟,冯医生自己疑似被感染。术前我们做讯问的时候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告你故意隐瞒蓄意传播?”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人不要脸地嚷着,“那是他活该!你们这群庸医,染病算什么,被砍死都是活该!活该!”
  学业优异,一路名校,十七年基础教育,八年本硕博连读,规培完了熬住院医,住院熬完熬主治,考职称,写论文,N年熬副高……却被说砍死活该。
  冯殊当时也在场,他很想冲上去给这人一拳,发泄发泄,但忍住了。
  他是有教养的。
  可所谓教养,难道就是逼着受苦的人闭嘴吗?
  冯殊想着这件事,想着其他很多事,在天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极端点,消极点说,他宁愿自己被一刀砍死。
  还痛快些。
  吴新明给他放了两天假,让人回家休息调整,也好跟夏知蔷沟通。
  他没回去,也太愿意见很多人,只每天盯着夏知蔷发来的微信,看一遍,看两遍,看三遍,除了一个冷冰冰的、毫无情绪的“忙”字,无法答出其他。
  可知沟通的前提,是沟通方自己先想明白。
  天台空旷,抬头是浩瀚星辰,低头是万家灯火,孑然而立的冯殊望着前方。
  他远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坚强。
  上一次,要不是有一个傻乎乎的姑娘“陪”着,冯殊熬不过去,可这次……难道又指望她吗?
  *
  家境殷实,自身优秀的冯殊,前20来年的人生算得上是一帆风顺。
  变故发生在22岁。
  时值暑假,冯克俭的葬礼办完后冯殊便消失在了长辈们的视线中,谁都找不到他。
  其实冯殊没跑太远。
  他回了祖辈们的老家广云,找到向来离经叛道的表弟周继。
  “多大年纪了,还玩离家出走,我7岁以后就不用这套了好吗?”周继说笑着将人领到了自己开的画室……隔壁的一间小屋子,“喏,有桌有椅有厕所,隔音也不错,等我去给你搬个床过来,凑合凑合,就在这儿住下吧。”
  小屋面积不过七八个平方,正对门有扇窗户,窗帘很厚,光线昏暗得很。
  进门靠右的一面墙上全贴满了报纸,略显怪异。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广云市医学院的教学楼,周继的母亲,也就是冯殊的大姨,是学校副校长。
  大姨表面上不支持儿子走学美术的路,私底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他将这里改造成画室,开班挣点留学资金。
  此处原本是要当做行为观察室的,装修得很齐全,奈何心理学系一直没办起来,便空置了。
  “咱们站的这里属于‘观察室’,”昏暗的小房间中,周继将墙上的报纸揭开一角,底下是块玻璃,透过它,居然能看见另一边画室里的状况,“对面那边,是……”
  “是原本的‘活动室’。”冯殊接话。
  周继嘿嘿一笑:“不愧是学霸。”
  “我本科辅修了心理学。”冯殊望着占了半个墙壁的玻璃。
  那是面单向透视镜,光线条件满足的情况下,观察室的人可以看到活动室内的情况,对面却看不到这边。
  周继还欲交待点什么,等床被送过来,冯殊叫他离开:“我想一个人待段时间。”
  “我也不能进来?”
  他说是的,谁都不见。
  冯殊神色始终淡淡的,看不出太激烈的情绪,话语平和,想独处的意愿隐忍而强烈。周继本打算再争取下,每天来陪他消遣消遣,想了想,什么都没说。
  在这种程度的痛苦面前,任何自以为是的建议都是不合时宜的。
  冯殊在此处安顿了下来。
  ——比起安顿,这种行为说成“躲”更合适。
  他是白吃了冯家二十年米的野种,是难以启齿的家丑,他的存在是扇在冯家人脸上的鲜红巴掌印,必须遮住,见不得光。
  无需任何人给出指示,冯殊自己走进这间昏暗的小屋,很短的时间里都不打算再出去。
  如果可以,他想连窗外的月光都熄灭。
  直到某个平淡得连日期都没被记住的傍晚,书桌前的玻璃墙上,一张遮住视线的报纸掉落了下来。
  冯殊当时在看一本厚厚的《西氏内科学》。
  听到纸张落地的嚓嚓声,他抬起头。
  夏知蔷的脸毫无预料地出现在空出来的玻璃中。那边是夕阳灿烂的大开间画室,光给空气镀了层金色,让置身其中的她看起来像某种毛乎乎的、暖色系的小动物。
  兴许是久不见人,太寂寞了,冯殊没有马上拿报纸遮住这个缺角,而是静静看近在咫尺的夏知蔷笨拙地试用唇彩,心底某个地方略微柔和了几分。
  他在无意中开口,说“这个好”,然后吓跑了她。
  只当是个可爱的意外,心跳回到正常频率的冯殊,于睡前将报纸重新贴了回去。
  隔天下午,高于隔音范围的吵闹声经由画室传来,他不得不掀开报纸查看。
  原来是周继从隔壁楼“偷”了个医用人体骨架,打算给小孩儿们当教具,免得画人画得歪七扭八,最基本的解剖知识都弄错。
  人体骨架这种带着点神秘恐怖色彩的东西,让一群少男少女兴奋非常,惊叫声议论声起此彼伏。
  骨架在搬运途中弄散了,肱骨尺骨桡骨掉了一地,股骨大腿骨亦然,整体七零八落的。
  周继拼装到一半就失了耐心。他扫视周围,忽然指向看起来最乖巧听话的夏知蔷:“你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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