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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坞纸家 完结+番外 (樱桃煎)


  说罢, 回头望了眼。
  书院失火,先时跑去竹坞的衙差正是为了知会他们阿显受了伤。
  贺无量听说此事, 忧心如焚, 当下向韩松借了院中马儿,嘱咐他自去纸坊莫贻误了动工,后便带着郁菀直奔书院。
  令约原想再借匹骡子,却见霍沉骑马绕来前院,停到她身旁,当着韩松几人的面朝她伸出手,邀她上马。
  她夷犹片刻,顾及不得其他,也递出手, 霍沉一把将她拉到马背上,而后一路疾驰赶到陈举人巷外。
  而那衙差,为传消息已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他们全都成双成对地撂下他,忙掏出腰牌“以权谋私”,朝愣在原地两眼发直头脑空空的韩松借来匹骡子代步,穷追不舍。
  霍沉知他跟在后头,这时回头亦是等他。
  只见那衙差匆匆下了骡背,系好骡子到他们面前,掏出令牌:“衙差办案,烦劳回避。”
  人群勉勉强强散开,让出一条道,令约和霍沉一并进巷,皆没闲心去想身后人会议论甚么。
  踏进书院,绕过照壁,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焦味洇在薄雨中久久不散,比在巷外时还要浓郁,令约呛了下,脸色变得更差。
  霍沉知她焦急,遂问那衙差道:“人在何处?”
  “噢。”衙差指了指东南方向,“人已送去学生斋舍里,我走时——”
  话没说完,身旁两人不知几时达成了共识,又齐齐甩下他跑往斋舍,看得他咧了咧嘴,跟着跑起来。
  他本是个在衙门当差多年全无功绩的衙役,从不觉得自己有望成为铁鹰那样的好衙役,但眼下他觉得,今日过后,他也能凭巡逻街巷抓个小飞贼出来。
  不比他还有心思想这事,令约那头只一个劲地跑着,直到了斋舍前的长廊上,撞见贺无量从一间屋里出来,方兀的停脚。
  “阿显呢?还好么?”
  贺无量被她问得神色怪异,摇了摇头,一边侧身让道:“并无大碍,进去瞧他罢。”
  令约不解他为何这般神情,惴惴不安地进了屋。
  斋舍小巧,但两面开窗,即便是阴天也足够敞亮,此时一扇窗开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站在窗边转风轮,床榻边则教余下几个小少年团团围住,听到门边传来动静,齐刷刷转头。
  令约越过他们,勉强看到坐在榻边的郁菀……与坐在榻上的阿显?
  “贺姐姐来了。”屋里的少年皆认得令约,其中一个说了声她来,全都乖巧让出位置。
  她这才看真切。
  阿显的的确确是坐在榻上,除了脸上黑乎乎、衣裳脏兮兮,全身上下不见任何包扎,全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不仅如此,更是扯出笑脸,寒暄似的叫他们:“阿姊,霍大哥。”
  “……”
  她不明就里走去榻边,两手掰正阿显脑袋瞧了又瞧,最后瞢然叫了郁菀声:“娘?”
  “你问问窗边那个。”她嗔怪似的说道。
  令约回头,这才发现窗边转风轮的人是闻慎,少年被点了名,尴尬停下动作,摸摸头顶解释道:“方才那话是我教人传的,彼时情急,也不知怎的,随口就说得夸张些。”
  许是从前捉弄人留下的毛病。
  令约:“……”
  “岂止夸张!我爹都教你吓哭了。”阿显在这头嚷了声,嚷完脑袋还有些晕,忙灌了杯水。
  门外偷听的贺无量:“……”
  床榻边的台几上搁了盆清水,郁菀这时打湿帕子,使劲在阿显脸上抹了几圈,直把花猫擦成白猫,尔后取出手帕交给他:“少让你爹爹难堪,快擤鼻涕。”
  “又擤,这会儿都没了。”
  “没了也要擤,大夫说了。”
  郁菀不怒自威,阿显认命,当着众人面儿老老实实擤起鼻涕,干响一阵,打开手帕一瞧,还是一团黑——
  才然小少年是教浓烟呛晕,昏迷时候大夫想尽法子助他吐过一回,后才使得呼吸顺畅。
  悠悠转醒时,恰逢郁菀与贺无量赶到斋舍,两人一进房门,没等大夫开口就奔向床榻边,再之后……阿显迷迷糊糊瞧见他那平日里只爱和他斗嘴的爹红了眼眶,登时吓得清醒。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古怪后,贺无量将位置让给妻子,自去大夫身旁询问状况,并听大夫嘱咐一番:多擤鼻涕多喝水,除用药外,还当清淡饮食以清肺润肺养肺,往后闲来无事便练五禽戏健体,尤其鸟戏。
  他一一记下,大夫告辞后便让阿显使劲揩了两回,这时又擤,鼻尖都泛了红。
  “歇会儿再擤罢,谁知吸了多少进去。”他委屈巴巴,郁菀没再逼他,只倒了杯水教他喝。
  正当此时,闻恪来了斋室中,阿显见着他,水也不喝,先问:“闻大哥,藏书室还好么?”
  闻恪摇摇头。
  藏书室里书架挤挨,就算只一本书烧起来后果都非同小可,今日烧去小半间屋子,书籍损失惨重,补全书籍尚需各方筹谋商议,也是后话,眼前要做的,是明晰着火缘由。
  他看了看守在门边的贺无量,回首朝郁菀行了一揖:“在下有话需问令郎,还请二位前辈稍作回避。”
  郁菀了然点头,离开时拖走了贺无量,入门处站着的霍沉却一动不动,闻恪只好又看向令约:“也劳烦贺姑娘带见渊离开。”
  令约:“……”
  她不情不愿走开,霍沉果然跟着她了出斋室,此时门外守来个衙差,目光凛然,正是闻恪的得力帮手,铁鹰。
  铁鹰面无表情将四人请去廊亭下,一时静坐,听不得斋中动静,夫妇俩遂把目光转到对面两个小年轻身上。
  “你们……”贺无量沉吟再三,终将疑惑半晌的事问了出来,“你二人怎会同来?”
  令约犹且记褂着屋里的阿显,没想到他们转话转得如此迅速,有些猝不及防,不禁瞟向霍沉。
  毫不意外,两人目光交汇,刹那间,都烧红耳朵。
  ***
  斋室中,闻恪搬来把竹椅坐到榻边,几个少年屏息以待。良久,才听他问:“着火时藏书室只你与柴恒两人?”
  “嗯。”
  “柴恒说火是你点的,你如何说法?”
  “他胡说!”答他话的,是其他几个少年。
  闻恪偏头看他们,似是不信:“你们并不在场,如何断定真假?”
  “柴恒素爱编谎,书院人人省得!”
  “他打小就和阿显不对付,早年还偷偷弄脏阿显的书本!”
  “元宵那日他捉弄阿显,还是闻慎揪出他鬼把戏的!”
  少年甲乙丙皆不服气,义愤填膺数落通,闻慎也断言是柴恒骗人,不过这些,闻恪都不予认同:“倘或这次他没撒谎呢?”
  “他就是撒谎了。”不比几个少年气不忿,阿显看上去格外镇定,与他捋起始末。
  ……
  早间书院比赛作文,先生、学子皆把桌椅搬去朱鱼池边的长廊下,作文前先按旧例抄读几则论语,而后才是副讲罗先生差他二人送书回藏书室。
  因是细雨,二人皆未撑伞,只没料到刚出长廊雨势就变大来,柴恒灵机一动,当下将书册顶到头上,阿显则护糖似的护着书册,到藏书室外才取出怀里几册书。
  结果便是,一个淋湿了书本,一个淋湿了脑袋。
  淋湿书本的恐受责罚,进屋后便到书案边取来书灯,点燃了烤起书页,阿显与他并不交好,懒得理会,兀自进里头放书。
  但凡藏书,皆按经史子集四部划分,又按韵部排列,若位置摆放不妥,找书都是难事。书院藏书室虽藏书不多规模不大,却五脏俱全,门朝南开,书架南北纵列,入门处正对书案,经部史部居左,子部集部居右。
  室中书架高约八尺,从高处拿书需搭木梯或踩着条凳行动,阿显走到论语书架前,仰头看时乍听柴恒在那头嚷了声,接着便是乒乓数声。
  惊疑之下,他随手撂下书册跑了过去,只见柴恒着急忙慌挥起衣袖,试图扑灭书灯旁点燃的书册。
  “怎么燃了!”
  柴恒慌张不已:“别问了别问了,帮我灭火!”
  阿显冲上前踩了几脚,堪堪将火踩灭,只见书册被烧毁大半,失了原本模样。
  “这下可如何是好?”
  柴恒哭丧着脸不知所措,阿显蹲身抓了把地上的灰烬,正皱眉,又听柴恒失神叫他声:“贺、贺令显……”
  他抬头,见柴恒有些呆滞地站在原地,不禁顺着他的视线瞧去——
  这才晓得,原先乒砰几声里,不仅有柴恒踢倒书灯的声音,还有柴恒失手甩掉书册的声音。
  书阁干燥,点燃的书册碰到架上的书册,即便匆匆落下,也惹了火,此时书架上第十格,已是火光熠熠。
  “愣着做什么?”
  阿显凶他句,一边跑去书案边端茶壶,不料里头半滴不剩,只茶盏中余下半杯。
  端过茶盏,再转身时柴恒已爬到木梯上,一手抓来架上挂着的拂尘,胡乱挥向书格,动作蠢笨,不但烧着了麈尾,还引燃了旁边几格,更甚将自个儿头发燎燃半截,叫嚷个不停。
  眼见着火越烧越旺,阿显急忙上前,将杯中剩茶泼去他头上,浇灭了火。
  “你去朱鱼池叫人,”阿显眉头深皱,做了决定,“我来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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