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哥,你从前听那些闲话时怄么?”
“霍大哥,……”
连路磨得人耳都要生茧子来,令约起初还听着长辈们商讨届时号字的事,到后头,心思全转去前面,听霍沉淡淡回他们话——
“小孩子问这些做甚么?”
令约:“……”
行至蜻蜓湖畔时,云飞和阿蒙已在岸边插好两条柳枝等候多时。
令约先看那柳条几眼,再转觑他们脚下,见果然已是拖泥带草的光景,便打消了递草鞋的念头。
路过小湖,不过半盏茶时便拢纸坊范围。
山脚下空荡平坦,正是历年搭马场的好地方,所谓马场,便是纸家斫竹后用来砍青、削竹、拷白的加工场所。
众人从此处上山,这时那群少年才收起聒噪,跑去各自师父师兄身后跟着,专注听事,先前众星拱月的“月”转瞬“众叛星离”,耳边只听云飞和阿蒙在赌见到的第一只鸟会是什么颜色。
实可谓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霍沉独身一人走着,不时看去纸农那端。
往回同来时,他们少说会问几句纸号的事,他也能谈上几句,今日他们却忙得很,也不散,只聚拢说甚么拜山神、祭蔡伦相的事,抑或商量分槽后如何安排人手……
全插不进话。
好半日,走至山腰上贺无量才使人散去,霍沉紧盯着贺家父女,预备凑上去,不料撞见令约跟着两个青年走开,其中还有那个犹犹豫豫似有话说的林达在。
霍沉不悦堆眉:“云飞。”
“何事叫我?”云飞懵懵到他跟前,霍沉一见他眉头皱得更深,转头叫阿蒙。
云飞:“……”难道他又做错甚么?
霍沉与阿蒙低声吩咐几句,阿蒙听后连连捣头,露出幅“定不辱使命”的模样,转身走向令约那里。
“为何不教我去?”云飞还在恼这个。
霍沉睇他眼,不说话,云飞叹气抓了抓耳朵,也罢,不说他也知,还不就是记仇他当初想教贺姐姐做他二嫂嫂么?
……
另一头,令约正替人出谋划策。
这位招她来边上、身长八尺有余的青年去岁定下门亲事,姑娘是虞岭人,即日便要迎亲,遂想备些姑娘家欢喜的小物件在新房中,可他打小没了娘,亦不认得甚么女人、姑娘,想破脑袋也不知备些甚么,只好寻着时机问令约来。
心想好歹是个姑娘家,该是很容易的。
只可惜,这位贺姑娘咬唇思忖许久也没想出个好的,最后试探着答那青年:“依你看,风铃如何?”
青年发自内心笑话声:“家里又不养花种果子,那防鸟儿的买来做甚么用?”
“……”就,既好看又好听啊。
她实在想不出有甚么好玩儿物件,只好另出办法:“你常给她买糖买点心就是,再不然,去问问孙媒婆也是好的。”
那青年无奈应下,守在最旁边的林达这时也伺机开口:“阿约,我——”
“贺姑娘!”话被喝断。
令约偏头,见阿蒙神色恭谨走近,目光不由先寻向霍沉在的地方,后者正背对着她。
“甚么事?”
“噢,我家爷问这是哪类竹?”他两眼转个不停,一字不漏地复述起霍沉的话,“他方才上山路上见到好几株,不似普通竹子环节而生,而是节节辗转,缠绕而上。”
令约默尔:“……”
又开始拐弯抹角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已经被霍老板走歪了,就在这里发出灵魂三问吧,修文的时候突然发现同步过清明了。
我们阿约就是别人爱情里的狗头军师(。
一则卑微日常:今天我家狗子情绪激动跑来抓我的卧门,我开了个小缝劝它冷静,然后它就使劲一扑门,用它八十来斤的肥胖身躯撞开了我的门,然后门就弹到我脑门上……脑门上……我现在真·头上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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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绮念生
遍山的竹, 自然不止毛竹一类,环节而生、节节辗转、缠绕而上……当是蕲竹。
令约将话传给阿蒙,目送他走开,再回头时, 林达还苦恼摸着额角。
“你有话说么?”她定神问林达。
林达飞快垂下手, 睨她眼, 又不自在地错开目光, 含混道:“我是来向你认错的, 元宵前同你说的那些全都是糊涂话, 委实不该。”
他不给令约接话空隙, 只大肆批判自身, 有些语无伦次:“你的事本不是我这个外人能指手画脚的, 当初是我唐突僭越, 到如今我也想明白——方家并非我们所想那般好。”
至少,他们狭隘。
不过是求亲被打回, 何至于逼得纸坊分槽?这气度,尚不及他林达。
想他林达, 被拒后正眼瞧她都不敢, 方家却理直气壮报起积怨来……到底是方家胸襟窄,他当初竟说甚么“方家甚好”“方公子甚好”的话,实在说得轻巧。
分明那之前他就在桥头听见过她的话,她既说了方琦不磊落,定是知晓甚么的,他怎么还能说出那些话?
青年黝黑的面庞烧红,令约看在眼里,轻送声气,试图开解他:“不必道歉, 你也是存的好心。”
林达怎会不知他是出于好心说的那番话,可愚钝就是愚钝。
“再有,”他又抬了话出来,炯炯有神的眼看向少年时曾仰慕过的少女,认真道,“此前的事,是我误会了霍公子,其实——”
“贺姑娘!”话又被截断。
阿蒙这回是小跑来,笑出口白牙:“我家爷问蕲竹做箫笛可好?”
林达:“……”
大块头青年:“……”
令约无奈轻叹声:“我又非手艺人,怎知这些个?”
“噢。”阿蒙浑不在意她说了甚么,得了话只再作一揖,“多谢贺姑娘。”
走开去。
林达顺眼看去霍沉那里,隔着数竿翠竹,他正背对着他们,很是刻意。
他不免流露出几分笑意,接上适才的话,对令约道:“其实他是个顶好的人。”
说完,先前请教令约的青年将手搭去他肩上,宽慰似的拍了几下,继而转头看向令约,笑道:“我们都瞧得出,霍见渊待你极好,又总爱缠着你,你待他么……”
也好得很?
青年迟疑没道明,令约却做贼心虚地补上这几个字,随后不可思议地绷紧身子,心跳变快。
她待霍沉这样好么?他们全都瞧了出来?
“你待他么,的确不及他待你。”大块头决计老实袒露心声。
令约:“……”
竟生出些不满:她分明也几次三番维护霍沉,还总是哄他,怎就不及他好?
可这话她说不得,只能听这位即将成亲的大兄弟苦口婆心劝她:“你省得,大伙儿都拿你当亲妹子看,你如今也大了,当为自己着想着想了。”
旁的姑娘家尚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们家里却只听她一人的……唉,他重重叹息声,又回头拍几下林达肩膀,语重心长道,“阿达也是,老大不小了。”
“……”就你能耐。
林达腹诽句,瞥一眼面色如常的少女,而后低头寻了块石头蹭了蹭脚下的淤泥,又像是剐蹭干净了别的东西,催那青年道:“走罢,省得又吃鲁广师父骂。”
那青年委屈,诚然,他近来高兴得过了头,总教师父敲脑袋,一个劲儿提醒他再过月余就要开山造纸,害他尚未成亲就先尝到“小别”滋味。
两人预备走开时,阿蒙又来了这端。
“贺姑娘!”
令约抽出神,眼底写满“又要问甚么”几字,觑阿蒙。
阿蒙想,幸好他是听人差遣才来,不然该多难堪,也不知遣他来的人自在不自在?
心下嘟哝着,话也没落下,又接着传话:“我家爷听闻竹有雌雄之分,遂想请教贺姑娘怎生辨竹之雌雄。”
“……”林达及大块头青年默默走开。
令约垂下眼,笑了下:“走罢,我教他去。”
见她笑,阿蒙抓了抓耳根,乖顺领人过去。
此时人已四散,连贺无量都不管顾她,没了踪影,光影婆娑的竹林间,一眼只见霍沉与云飞两个,不知说着甚么。
霍沉听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似方才那般急躁,稳重许多,便知来人不止阿蒙一个。
愉悦盖过不满,不愿再听云飞委屈巴巴认错,而是伸手拍向他后背——后背本就是云飞“哑穴”所在,话声登时落下。
令约知道他该转回头了,避开眼,看他身旁那竿蕲竹。
其实,她是知晓一些的,篾匠年年都来山里伐竹,除了爱用毛竹,蕲竹也是爱用的,甚至在篾匠眼中,蕲竹更贵。
宛阳篾匠以胡二最为手巧,胡篾匠没念过书,但时常会念半句韩愈的诗:蕲竹竹簟天下知。令约小时候就被他抓着念叨过,知晓蕲竹本非宛阳所产,能生在猫竹山上也属不易,据他说,蕲竹还有个名儿,叫笛竹。
既叫了这个名儿,做笛萧定是好的,可惜宛阳没有专门做笛萧的手艺人。
她先前不答霍沉,一是出于无奈,二是出于怀疑,怀疑他只是寻个由头来打断他们交谈罢了,他本就长于笛萧,定然知晓蕲竹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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