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显抹一把泪,涨红脸看看桌边两人,最后拖着贺无量到偏堂去,只半盏茶时,便一前一后出来,两人面上神情各异,却共有着同一种隐密的欢喜。
之后,阿显垂首坐至堂中,贺无量又叫去郁菀……再半盏茶时,郁菀又单独唤了令约去。
懵懵憕憕半晌,总算轮到她,故一进偏屋便问:“究竟什么事?”
郁菀抬眼,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直白将霍沉带阿显去马厩旁造次的事说来,令约听得好笑,问:“那他想起甚么了?”
“倒难为他,竟还想得起那许久的事。”郁菀笑把阿显的话传给她。
八年前,年仅四岁的阿显尚未开蒙,整日里只知哭鼻子要糖吃,某日在院中发憨时,不慎掉了块方糖在地下,一时玩心大起,对准了浇了泡尿,哪知后边儿引来群蚂蚁……还引来场子虚乌有的消渴病。
令约:“……”
这事的确教人啼笑皆非,两人出偏堂后怜悯揉上两把阿显脑袋,令约顺带递了块芝麻糖安抚他,愁云满面的小少年挣扎接过,微微腼腆,趴在桌上一口一口吃起来。
果然还是很爱哭鼻子,余下几人如是想着。
***
越若黄昏,前来竹坞小聚的郁家众人也驱车离去,暮色四合,唯独竹坞上空还留有两缕橙红,落在溪底冲也冲不走。
郁菀扶着凭阑看天,轻轻送了声气,算是欢喜了整日。
她回身,隔着窗牖看去略为昏暗的堂屋里,某个衣裳鲜妍的少女正聚精会神翻看着郁欢赠她的新棋谱,郁菀笑意带来唇边,心道改日还是得同她对两局,不然总记挂着,好不可怜。
想着,迤迤然绕进屋,似有打趣地说道:“只翻着这个,旁的礼不瞧瞧么?”
令约一顿,转头看向壁桌上几个方匣,最是怕收礼的人又感头大,秋娘虽没说是谁送来,可她眼明心明,想不知都难。
郁菀见她面露为难,忽也拿定主意,决计违背丈夫意愿,夜里亲自点拨点拨这不开窍的……
只可惜,她识错了人。
当她连夜来了少女卧房,坐到窗边弯弯绕绕、含含蓄蓄道明那位霍见渊的意图后,这位在她看来不大开窍的姑娘露出一脸的明白,坦然道:“娘说的这些我都省得。”
“……”郁菀完美的微笑裂了条口,须臾问,“那阿约如何想他?”
令约这回默了声,转眸忖量,脑袋里的霍沉一会儿冷巴巴、一会儿浅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赌气,乱糟糟的,许久她才归结出一句:
“他向来很有主见,不过从前不大会说话,如今好了些。”
“……”郁菀无奈按按眉心,“我是问,你待他是甚么心意?”
令约对上郁菀的目光,眉间忽升起些局促,偏眼铰下截烛芯,低声道:“我待他是有些纵容,不过我永远不会——”
郁菀教她后面半句吓了跳,偏偏她又停下,唯有接着问:“永不会甚么?”
“没甚么。”她摇头。
这下反倒是郁菀眉心凝起忧思,小心翼翼道:“见渊是个好孩子,你若于他无意,他日他向你表了意只尽快回了他,万不可吊着人家。”
令约:“……娘。”
她嗔怪声,郁菀料想中本该温馨的彻夜长谈也戛然而止,轻咳声快便离了她卧房,门一掩,令约便伸手捧住微热的双颊。
她可没想吊着霍沉。
烛芯似乎被她铰得过分短了,火焰微弱,令约起身盥洗前又取来一盏点上,灼亮中,但见秋娘送来的几个方匣静静堆在桌上。
她心念微动,朝最大的方匣伸出手。
匣底铺了方黛蓝色绸帕,一串真正的占风铎安稳躺在其上,三颗小铜铃围坠在圆盘下,中心垂下一缕流苏,攒有一颗透红玛瑙,圆盘上方则形如树枝藤蔓,盘旋成蝶恋花的样式,以便悬挂。
取出轻晃两下,三颗铜铃撞得叮叮当当响,清脆动听。
再比对比对收来窗台上的陶响球,好看得不止一星半点……少女默尔片刻,支起身推开半扇窗,发现对面亦是亮通通一片。
霍沉正也立在窗前,见她开窗,立马抬手摘下檐下的风铃,佯装成不是在刻意等她的模样,掩窗。
令约:“……”
所以这人比她还害羞么?还是他其实没瞧见她?
罢,虽他眼神不怎么好,但眼光还是极高的,世上再没有这般好看的风铃了。
可惜的是,她这句评价只维系了堪堪一晚,翌日再到城里时,街头近乎人人都说着同一句话——
那位霍三恁么那样没眼光?
本是要去糖坊巷的人生生停下脚步,走去两个卖花的阿婆面前,买了两束杏花问起究竟。
阿婆探她眼,咕哝问:“姑娘可知那对南方来的小兄弟?”
令约点点头,这兄弟二人早在当初众人抨击霍沉时就在宛阳有了名姓。
“正是此事,那霍三当他们胡乱定价不肯收,谁承想那玉雕是我们大赜高祖皇帝所雕!”阿婆说得眉飞色舞,“如今有人肯花万两白银买回京做贺,方家少说能得几百两回佣钱呢,你说是不是霍三没眼光?”
作者有话要说: 霍老板:……
阿约:(搓搓狗头
情侣风铃get!
本章掉落红包,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琚年 2瓶。
第37章 太疯癫
细说此事, 还当追溯去腊月里。
令约教岑伯请去云水斋那日,云飞曾在茶坊外听见两个行商闲谈,说的正是有位商爷从京城来了宛阳、并且有意久留的话。
打那时起,宛阳众多坐商都留意起这号人来, 凑巧有两个行商见过他, 向他们打探番, 便知这位商爷在京中有过好些生意, 只不过前两年患了场大病, 痊愈后就慢慢收了心, 到如今退居宛阳养老来。
道是养老, 可他瞧着亦不过而立出头, 为此还惹来付云扬的疑心。
几番观察之下, 发现这位京城来的孙老爷暂住在东风楼天字号, 更教他起疑:既是养老,如何不找好居所再来?住酒楼算甚么养老?
故而元夕那日, 付云扬一见这位商爷就提了兴致,不料跟去时那人觉察到他, 步履匆匆进了忘尘阁。
付云扬停在青楼外, 冷嗤声,他还从未见过养老养来烟花之地的。
正当他决计不掺这热闹时,却见忘尘阁里出来群姑娘,一见他宛如蝴蝶见了蜜,齐齐扑去摘他面具,那面具是他从霍沉那里借来,可不敢教她们瞎折腾,慌乱中只好摘下护进怀里……
而后便教一群姑娘兜兜搭搭牵扯住,摸了几把脸蛋, 甚至还拍了拍其他地方,付云扬受此“折辱”,再无心甚么上元佳节夜,躲回栗香园暗自神伤两日才好。
知晓他这是教那位孙老爷捉弄了番,付云扬气结,但也消停下来。
二月伊始,那位孙老爷便四处受邀于城外踏春去,某日从杏子坞回东风楼,竟见到一位京中老友寻他来,二人把酒叙旧。
那位友人姓祝,此番离京是为寻一份礼——
大赜虽不似前朝那般推行“抑商贾”,但对商人,始终不乏贬挫。
祝老爷同孙老爷显然并非同类,他野心更甚,从发迹起便一心谋取官位,巴结达官权贵,借以拔高身份地位;另一头出钱建祠堂、修桥路亦是为了攒些声望名誉。
如今正达临门之际,祝老爷便想寻个非凡宝贝赠去,然辗转江南,家伙物什购置不少,真真合心意的却是没有。
孙老爷住在东风楼多时,曾与方琦来往数回,那日恰逢方琦巡视,他索性将方琦引荐给祝老爷。
方琦听闻其来意,虽不觉自己手中能有甚么能教这位老爷瞧上的,但还是毛遂自荐,将其领往各铺瞧了瞧。
妙古斋是方如山在世时经营起来的,店中掌柜是他早年在扬州结识的友人,因被抄家,隐姓埋名来了宛阳。年少时裘马轻狂,也使得他对古翫古画知之甚多,流转来妙古斋的物件皆由他掌眼,从未出过差错。
不过店中珍惜物件并不很多,唯有阁楼上那幅存世数百年的名家字画称得上是万般难得,乃妙古斋镇店之宝,若论交易,少说值八千两。
那位祝老爷看过,惋惜道:“东西是好,不过老夫去湖州时已收来一幅字画。”
如此只有作罢。
岂料下阁楼时,祝老爷留心到北面儿架上那座玉雕,脚步一顿,请伙计拿来瞧瞧,他当下不动声色,只多瞧两眼那玉雕就离开。
后两日他没再跟着方琦逛,而是自己走动几处,周家万宝轩、碧岩街云水斋都逗留过,直到花朝前一日,他又到妙古斋去。
又请伙计将那玉雕请出,彼时掌柜的也在,他如今年事已高,目力昏倦,看宝贝常需假借叆叇。
祝老爷放下玉雕,笑问他:“掌柜以为这物件值金几何?”
叆叇后,老掌柜目光闪耀着琉璃光彩,仔细看过后摇头:“不值三千两。”
那祝老爷听是这等价钱,当下打算抛三千两买去,不料掌柜的又撂出一句:“只这玉雕并非小店所有,原是人寄卖此地,由不得我们定价。”
“他要多少去?”祝老爷急忙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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