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笃定想着,手顺势伸向竹碟,然后便教贺无量无情敲打下:“方才睁只眼闭只眼便罢,还想来?”
“……”吃块糖为何如此艰难?
恰在此时,廊下飞来只熟悉的白鸽,缓缓落到窗台上,黑豆般的眼对上阿显:“咕咕咕。”
阿显一把搂住它,又听门外传来秋娘的声音,贺无量这下索性带阿显从厨屋穿出,留她们女人家在里头说话。
他还想着些事,出来后便靠阑坐下,阿显瞥他眼,手偷偷探进窗内摸出两块糖藏好。
眼下秋娘已乐咍咍进了堂屋,怀里抱着足足三个小匣,不必猜也知有云飞和霍大哥备的礼。
嚯,不愧是霍大哥,还是这般胆大!
他想起云飞与他说的某些话,再看看怀中咕噜,转身朝贺无量道:“我去找云飞说话。”
“去罢。”贺无量恰巧也不愿留他,撵人去后独坐廊下,侧耳听溪水响动。
……
阿显穿过溪侧小径,到霍沉院外时只见他一人坐在竹椽下,檩条横亘,稀稀落落地挡下薄薄的晨光,只留斑驳的光影在人身上。
“霍大哥。”
小少年打断霍沉的思绪,他抬眼。
“云飞在么?”
霍沉发现他怀中抱着咕噜,忍俊不禁:“他出去寻咕噜了。”
这只蠢鸟一早被放出笼后就四处逗玄鸟去,久久不见回来,云飞放心不下,骑马寻它去。
“原是这样。”他还以为这是云飞给他传话呢。
阿显松开咕噜请它自个儿回,殊料咕噜执意不从,留在他胳膊上不动,果真无赖得很。
“进来等他罢。”霍沉那里招他进院,他想了想,亲送咕噜回院。
竹椽架好后,石桌也挪去底下,阿显坐去霍沉对面,才知他自个儿在这儿弈棋,于是放下咕噜诚心认了错:“打搅霍大哥下棋了。”
“无碍,消遣罢了。”
话音未落,东风袭来椽下,头顶响起阵清脆悦耳的铃响,阿显抬头,见一串铁马挂在椽下,随风自鸣。
“有趣,几时我也在檐下挂几串。”少年笑道。
霍沉似是笑了笑,随意向他解释句:“往后此处养些葡萄,铁马惊鸟儿用。”
“甚好!”阿显说道,想起来前藏的糖,从袖底摸出给他,“霍大哥吃糖么,穆婆婆家的芝麻糖也好吃。”
霍沉喜吃甜食,从前最不愿教人提起此事,奈何平生得罪小人颇多,都恨不得说给全天下听——尤其付云扬,后来知道的人多了,索性看淡。
嗜甜又如何,偏见者为愚。
他淡然接过,答谢:“多谢。”
短短半早就收到两句“多谢”的阿显并不哪般开心,为难看向剩下一块芝麻糖,渐渐动了歹念……想吃。
霍沉约莫是看穿他的心思,忽对未来小舅子的过往生出几分好奇,毫不客气地戳他伤疤:“你那消渴病得了有几年?”
阿显立时耷拉成霜打过的模样,幽怨且沉痛道:“八年。”
“咳。”绕是霍沉,也在听到这话后呛了声,据他所知,面前这位八年前也才四岁出头。
“大夫怎生说的?”
阿显傻愣愣想了会儿,摇头:“不记得瞧过大夫。”
“那如何得知?”
阿显脸庞微红,张望张望四周,压低声:“这说来是件丑闻,极不雅观。”
霍沉眉梢轻挑:“说来听听。”
多亏有云飞,近来日日向阿显灌输“我三哥恐怕改日就成了你姐夫”的话,这才使得阿显对霍沉生出过分的亲切感,竟也愿意重提往事。
早在八年前,他还是个小混蛋,某日在院中玩耍时不知为何耍邋遢,当院撒了泡尿,贺无量和郁菀发现时尿旁已聚来一群蚂蚁……不巧的是,那年宛阳正好有个得了消渴病病逝的青年人,病症也有这一条。
他那会儿年幼,几乎日日吃糖,郁菀从书中得知小孩子亦会得此病症后,便再不许他吃糖。
霍沉仔细听完,沉吟半晌问:“之后可曾再试?”
“试甚么?”
“耍邋遢。”
“……”阿显先是语塞,末后渐渐瞪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樱桃煎,终于呼应了第一章 的蚂蚁梗。
下回预告:震惊!准姐夫竟公然带小舅子做出这种事情!
然后为本章只同框1s的男女主来个小剧场——
今天的阿约:再也不要穿成这样了(呆滞.jpg
【一年后】
被霍老板打扮成鹅黄色的阿约:生无可恋.jpg
霍老板:霍涛可以,我也可以。
(感觉自己每天都在作话仗糊行凶,真实疑惑我怎么这么多话!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limmer 20瓶;Fum耶 2瓶。啾咪!
第36章 风铃语
马厩旁, 阿显扶膝盯着地面上懒洋洋过路的蚂蚁,声音绷得紧紧的:“是有蚁穴。”
霍沉颔首,随后悠闲背过身:“我替你看着,你且试试。”
阿显浓眉蹙顿, 应下后心底止不住念叨:阿弥陀佛, 我贺令显并非有意冒犯自然, 在此方便只是为求证一事, 见谅见谅。
念叨完想起这儿不该拜佛, 当求土地神, 忙改口重念一遍。
良久不闻声响, 霍沉抬了抬眉, 问道:“还需用杯茶么?”
“不必!”阿显赧赧道, 破釜沉舟一咬牙, 站定撩衣,光天化日之下撒起野来。
须臾, 阿显恍恍惚惚绕去霍沉目光所及处,垂头丧气道:“好了。”
“嗯, ”霍沉闲定, “过会子来瞧。”
阿显并无异议,愁颜赧色中又夹杂着隐隐的期许,正要跟他回去,云飞已骑着马儿朝马厩来,见他们同在此处,奇怪询问:“三哥?你们做甚么到这儿来?”
阿显回头看向某处,皱了皱颜面,道:“过会子同你说,咕噜已教我送回你那儿, 你莫忧心。”
一说咕噜,云飞当真转了注意,匆匆牵马儿去棚里,气哼哼埋怨:“明儿说什么也不放它,笨鸟准是又乱飞迷了路。”
霍沉总算不复闲定,怫然不悦睇云飞眼,殊不知云飞根本没觉察哪里说错,唯有自己吃闷。
几人并肩而行,即将走近屋舍时,辍然驻足。
只见前院里钻出抹靓丽人影,在放眼全是绿意的竹坞中鲜妍得像是棵花树,直教人挪不开眼。
令约不知身后动静,径自送潘雯到梅树底下,潘雯手里提着两条尚甩尾的鱼,欲言又止,好容易转过身却在屋舍边见到霍沉,顿时哑言,憋着话告辞去。
奇怪,怎安静得不像她了?
令约心底咕哝声,回身之际骇然对上几个愣愣瞌瞌的人,不由懵怔瞬霎。
从哪里来了群呆瓜?她暗笑,原想招呼声,可惜话刚到嘴边,她也像潘雯那样哑了声,愣愣垂下眼。
“……”不妙,还是被人撞见了。
她沉默着,掩耳盗铃般挡住半边脸,脚步匆匆地小跑去踏跺底下。
直到少女纤影被遮挡去,云飞才揉了揉眼,转头问阿显:“方才那人是贺姐姐么?”
阿显还恍恍惚惚想着去溪边盥手,听了他的话清明两分,看傻子似的看他:“不是我阿姊是谁?”
“我还以为是见了花仙,”云飞讷讷,“可她为何不同我们招呼?”
“唔,她好歹是个姑娘,害羞罢了。”阿显分毫不顾姐弟情分,将人出卖个干净。
霍沉细细品味着“害羞”二字,念及早间浇花时阁楼上一晃而过的粉,不由勾起嘴角。
她在同他害羞,不但如此,还偷窥他浇花?
他大胆猜测着,忽而喜不自胜,心花怒放回院里去,两个少年猜不透他,径然坐去溪边摸石头说话。
***
秋娘在贺家坐了好些时候,除给令约送来几份礼外,还带来些早间蒸的杏酪点心。
来时堂上有个眼生的姑娘在,她少说话,待潘雯去后,始才眉开眼笑地夸道起令约,尤其是夸道她的新衣,时到隅中才不舍回屋后去。
郁菀笑洋洋送她出门,再进门时走去窗边,将贺无量唤回屋。
日光照得堂屋敞亮,旧漆方桌在窗底下微微泛光,反的光投去角落,一盘蛛网竟也颤巍巍发亮。
好容易歇息在家,贺无量却闲不住,这时找到拂子四处清扫起来,郁菀由着他,同令约坐去窗下择菜。
隅中过半时,贺无量也已扫至廊外,正撑懒腰,便见阿显闷头蹿回廊下,仔细一看,小少年唇瓣紧绷,两道眉毛用力攒着,眼也涨得圆鼓鼓的,似乎极力憋着甚么。
这模样他再眼熟不过,这小子打小爱哭鼻子,近些年才好些的,今儿又这般,贺无量不由得撂开拂子,将人领进屋。
郁菀、令约一见,也是了然。
“这是恁么?”郁菀疑龊,“总不会是跟云飞闹不和罢?”
阿显甩甩脑袋,克制不住漏出哭腔,想冲去郁菀怀里,可转念又想到自己如今大了,只好转头抱住贺无量,闷声闷气嚎了起来:“呜呜呜我甚么都想起来了呜呜呜呜……”
“你想起甚么?”
“呜呜呜呜呜呜嗝……”
“……”
几人面面相觑,等他将天性释放个够,再才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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