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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坞纸家 完结+番外 (樱桃煎)


  比之霍沉五岁丧母,霍洋似乎还要不幸,堪堪出生母亲阮氏便卧病在床,不及半岁阮氏便撒手人寰,其间父亲不仅纳了李氏为妾,更是整日里花天酒地,直到阮氏病逝后才安分几日。
  此后不久霍远便往临省谈生意去,呆了三余月,回来时途径鹿灵,竟在城中见到位容色姝丽的少女,正是霍沉生母骆盈盈。
  骆盈盈与小弟骆原早失怙恃,因而自小就投奔至姑母家中,平白无故多了两张嘴,姑母一家待他们并不和善,尽管他们是带着可观的家当前来。
  骆盈盈生得貌美,又天真无邪,霍远单在车水马龙的繁闹市井间瞧了她一眼,便觉心中淌过阵涓流,那是种……前所未有过的清凉与澄澈感。
  父亲澹泊儒雅,乐善好施,早逝的兄长亦是不欺暗室、善气迎人,唯独他霍远生来是风流好色之徒。
  他的眼里好似从来只有青楼买笑、红粉追欢、席枕缱绻与交欢之礼,这样淫荒无度,这样不像世人口中的霍家人,遇见骆盈盈,竟是他平生第一次知晓何谓纯真。
  霍远遂在回宛阳前登门拜访骆盈盈姑母一家,向他们提了亲事。他那会儿虽才及冠不久,却已经有了臭名远扬的征兆,鹿灵亦有许多人晓得他的风流事,但凡疼惜女儿家的,断不会将自家姑娘许给他,哪怕是嫁去宛阳霍家做继室也不当多想。
  偏生那家也有位姑娘,因时常被人说相貌不及骆盈盈起了妒忌心思,晓得这事后幸灾乐祸怂恿起母亲,又因骆盈盈鲜少出门,并不得知霍远是哪般为人,一门亲事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定下。
  那时,霍远早已将许诺给李氏的话抛之脑后——他离开宛阳前李氏就怀了身子,日日缠着他要他将自己扶为继室,他并不在意谁人来当这个续弦,胡乱应下,哪知出了这一茬。
  于是,挺着大肚等了他许久的李氏,等来的是霍远娶骆盈盈做续弦一事,她气得险些滑了胎,幸而未出差池,她心中郁结的万般不满无处报复,干脆全落去正妻之子霍洋身上。
  才周岁的小孩子,便连说话走路都不利索,本来日日由祖父霍康照管着,可霍康在听闻骆盈盈是教霍远骗来家中一事后怒火攻心,一病不起,只有将霍洋交给乳母带,李氏便也有隙可乘,竟威胁乳娘克扣小霍洋的饮食。
  贵为霍府嫡子,却顿顿因吃不饱哭嚎,李氏的怒意从中慢慢儿得以舒泄。
  后来,她生下霍涛,等霍涛渐渐懂事时,骆盈盈也不在人世,她成了霍府里唯一一个有名分的女人,她的儿子虽是庶出,却是霍府里最嚣张跋扈的,那两个名义上的嫡子又如何,见着她儿子合该唯唯诺诺才是。
  而今的霍洋,与霍沉记忆中相差无几。
  生得是瘦眉窄骨、清秀俊朗,面色却黄绀绀的,人也单薄清瘦,站在堂前,望着他欲言又止半晌,最后好算蹦出两个字来:“三弟。”
  霍沉注视着他,一时又觉是在看自己,一声“大哥”亦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良久才叫出声。
  霍洋听后似有些局促,但还是露出个笑,侧过身请他先进屋:“这么冷天,想来父亲与二弟起得晚些……我们先进去罢。”
  对着多年未见的三弟,霍洋实在生疏,当初那个病病殃殃的小孩儿,方今竟比他高出许些,有股迫人气势,抑或者,是他早早卑屈惯来。
  坐至堂上,两人交谈一两句便要静默须臾,云飞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垂耳思量。
  他只在大哥、二哥口里听说过霍家,但多是听他们道霍老爷与霍家二子的不是,现在看来,这家里竟还有个可怜人。
  正痴想,忽听一声嗤笑,接着谑笑道:“三弟好不偏心,那日登月桥上,如何不听你叫我声二哥?”


第13章 外人事
  霍涛唇边噙着笑,姿态轻浮浪荡至极,几步晃来霍洋右手边坐下,与霍沉斜斜相对。
  堂屋窗户皆是嵌的玻璃,比之纸窗保暖得多,东西两壁各置一个冲天耳三足炉,燃着炭,堂屋里温和如春。
  霍沉端起茶盏,垂眉啜饮,似乎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等了等,见他还是这幅漫不经心的模样,霍涛不禁撇了撇嘴角,左手轻轻转起几上的瓷盏托:“罢,好巧我也不是诚心诚意地问。”
  “多年不见,二哥还是这样小肚鸡肠。”霍沉竟开口揶揄一句,只面上波澜不惊。
  霍涛:“……”
  鲍聪本守在门帘边张望,听见这声,偏头朝兄弟三人看去,堪堪撞见霍涛面上闪过的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垂眸转回头。
  再掀帘子往雪地里瞧时,方才教他遣出去问霍老爷安的小厮已张伞回来,到廊下回他:“才走去堂院外就见着老爷的轿子,已过了照水园。”
  这声不大不小,刚好能教正堂里几人听见,霍洋忙从座上起来,却见霍涛、霍沉都还坐着,只有随他三弟来的那位小少年仰头看他,不觉烫了烫耳根子。
  好在这时鲍聪又来他们跟前传话,霍涛这才放下茶盏离座,边挑眉叫霍沉声:“三弟?”
  “嗯。”
  他淡声回应,也起身往外,云飞犹记得捎带上他的斗篷,等几人到廊下时替他披上。
  从霍沉记事起,霍府便没了定省一说,因为无论是昏定还是晨省,他们都有可能撞见父亲做那档子事,永没个停歇似的。
  他们父亲院里,有处再真不过的酒池肉林,养着些女人,日夜与他醉淫饱卧,听是唤作“忘忧宫”。
  此时院内风雪交加,隔着雪做的帘,霍沉若不虚眼细看,便只能见着几个小厮抬了顶小轿进院。
  不过,他的确也无细细打量的意思。
  轿上的人约莫是一步也不肯走,小轿直到了廊前才落下,霍沉这才看清几个抬轿的小厮,个个儿衣着周正,但身上早扑满飞雪,或是化了湿染成一块块的深黑,面耳也已冻得通红。
  他兜在袖中的手跟着凉了阵,但片时又感知到手炉里的炭气。
  轿中人轻咳几声,鲍聪听得,亲自下去雪地里替他打起轿帘,霍远倾身从里头出来,踏至廊下。
  霍洋见了他,先行礼唤了声爹,霍涛跟在后头也懒洋洋叫了声,随后皆把视线投去霍沉身上,前者拘谨小心,后者玩味好似看戏。
  常年纵情声色,霍远本也俊朗的面容如今竟比家中管事还枯瘦,面色如蜡,泪堂处挂着薄薄的黑,白睛滞黄。
  他也像另两个儿子一样,定睛看向霍沉,霍沉仍是那副笑比河清的样子,不像是见着了爹,反像没了爹。
  至于开不开口、叫不叫“爹”,霍远也不哪般在意,小时候不肯叫他的,如今大了再叫才是奇事。
  念及此,霍远笑上声,抬臂抖了抖衣袖,转头问鲍聪:“今日请了几位客?几时来?”
  鲍聪低声道:“不曾请外客。”
  “哈,也是,也是。”霍远说着打个呵欠,“难得我几个儿子全聚齐来,自家人小聚小聚也好。”
  说话间,门边两个小厮揭起帘子,霍远又是一声笑:“立在外头做甚么,叙旧总也要进屋叙。”
  他头个钻进堂屋,廊上霍涛笑意不减,落拓先请霍洋进,又笑呵呵邀霍沉与云飞,拿班做势一套,霍沉视若无睹,云飞则因还记着上回登月桥上的事,皱眉将白眼悬,留霍涛在后头轻笑声:“有趣。”
  一阵风来,不羁的霍二公子在人后缩缩脖颈才进堂屋。
  堂屋内,霍远宽去外衣,众人才见他里头连腰带也没束好,云飞见了,当即嗤笑声,他还从未见过这样鄙猥糊涂的大家老爷。
  尚未落座的霍远听见笑声回头看他,又打个呵欠:“这位小公子英伟得很,想来是平仲家的公子罢?你台甫什么称呼?贵庚几何?”
  他口中称平仲的,正是骆盈盈之弟骆原,骆原膝下确有一子,名唤骆捷,比云飞大上半岁。
  云飞见他错认,带着点小孩子气的倨傲,冷哼道:“我阿捷兄弟自然英伟,比我英伟百倍,像我三哥。”他说着眼睛亮亮的看霍沉眼,霍沉觉得好笑,伸手按了把小少年脑袋,生生把人按落座。
  霍远不再说话,坐下后顺手端起茶盏,滚水冲的茶烫得入不得口,遂有模有样地嗅了半晌。
  其间堂上只听瓷盏不时碰出清脆声,等到霍远吃下去第一口茶时,方有了说话声:“这茶吃着如何发酸?”
  他作势赏给鲍聪,鲍聪躬身接过,侧过身也吃一口,品了品才回话:“老爷恐是与早膳串了味,不酸。”
  这时,堂下霍涛也放下茶盏,与霍老爷揶揄道:“父亲忘了不成?这松萝茶本是你从忘尘阁里要来的,道是吃来有嫣然姑娘的香气。”
  “……”霍远恼了,堆堆眉也不搭睬霍涛,只冲底下人摆摆手教厨里温酒来。
  而云飞这端,一口茶尚在口中就听了霍涛这话,登时一噎,本还觉得这茶香烈,此时倒满口胭脂味儿……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侧头看他三哥,却还在喝,安安静静捧着白玉般的茶杯,偏偏像是待在敞室里听琴。
  然这念头初初萌生,就听霍沉出了声,先是朝云飞道:“这是松萝山山寺里老僧炒的,好茶,不吃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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