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就那样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抬头间却发现自己已不经意间走到了工作的地方。事物所的卷帘门还没有开,只有几扇窗户黑漆漆的对着她,像是一个闭口不语的巨人,瞪大了七八只漆黑大眼与少女无声对峙。
尤加利靠着巨人的大嘴,百无聊赖地用脚尖在地上乱画,等芥边老板开门,这过程漫长而无趣,等呀等,等到睡神四处游走跟着夜晚的尾巴前行,不巧发现了这个一夜未眠的少女,便惦着脚尖悄悄走来,伸手蒙上她那双疲惫的眼眸。
……
少女是被一阵嘈杂的呼救声吵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的便是芥边老板那张沉稳的脸。男人还是昨天那副样子,一声黑西装穿的挺拔。
“哦,你醒了。”
“来的这么早,你家的钟是坏了么?”他一手随意的插着兜,颔首冲自己的新上任的助理打招呼,另一只手则如同铁钳一般死死拧住身边男人的手臂。
方才吵醒尤加利的呼救声正是那位男子发出的,染着一头时髦的金发,穿着工装背心,一身嘻哈风格服装的青年在芥边手下就像一只被人用手指按住的毛虫,正不断地扭动着身体,一张脸因为疼痛憋得紫红。
“放开我啦,大哥我错了!”
“我刚刚只是想要给这个小妹妹盖件衣服而已!!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在挣脱的过程中,似乎终于意识到两人力量之悬殊,男人终于放弃了抵抗,转而摆出了一张讨好的笑脸。
“是嘛,你盖的是皇帝的新衣么?”芥边冷哼一声,接着冰冷的目光扫过青年单薄的衣着,忍受不了他可笑的借口,男人露出了乏味的表情,抓着青年的手也松了松,他像是在扔垃圾一样甩开了青年的手臂。
芥边嫌恶的举动显然惹怒了青年,他退后几步作为起跑距离,接着奋不顾身地挥动手臂冲了上来,大吼着“你这个上班族不要小看人啊”就要和芥边决一死战。
“烦死了,垃圾。”芥边双手插兜,这次连头都没有回,他侧过身子抬起腿,一击狠踹袭上青年柔软的腹部,强大的冲击力使得青年的背部狠狠撞上墙壁,烟尘四起,他单薄的身子像是泥一样缓缓滑落直接坐在了地上,整个人都陷入了昏迷状态。
真男人从来不回头看。
我行我素的恶魔召唤师一脸平静地走到目瞪口呆的助理面前,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像对待什么小动物一样在少女的头上拍了拍,紧接着伸出手臂从尤加利身侧直接拉开了帘卷门。
“ 你是吸血鬼,应该有点力气,对吧?”
“下楼直走有个垃圾站,扔进去就行。”
第二十章
逃走了,再一次地逃走了……
即便是有他在身边,作担保,名为尤加利的少女也仍旧无法拥有反抗本家的勇气。
那种宛若林中惊鸟那般落荒而逃的姿态可怜而人无奈,赤司征十郎沉默地握着电话,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此时此刻就算是失落也无济于事,少年将所有情绪干净利落地收入心底,再次抬首时那双望管家的暗金眼眸里便只有平静了。
“请你带路吧。”
离开欧式奢华风格的待客前厅,穿过一片深红的蔷薇花园,映入少年眼中的是一所身披深绿藤衣的哥特风格的红瓦小楼,繁茂的爬山虎不加修剪,宛若怪物一般肆意而疯狂地用触手将房屋吞入体内,只留下一些斑驳的暗红墙面和漆黑的栅栏,宛若童话森林里的小小别墅,精致的复古风格美丽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那是清浦尤加利童年时的住宅,铺以驼黄的绒毛地毯,贴着泰迪熊的可爱壁纸,孩童甜美动人的肖像悬挂一侧,在长长走廊的一边与自己母亲的遗照长久对视。
少女和自己疯狂的外祖母于此地共处,两人卧房间仅有一扇薄薄的墙壁,夜间的孩子听着祖母低低的梦呓,时时因恐惧无法入睡。
她游戏室中的玩偶多半是破的旧的,病发时的外祖母用剪刀将它们绞碎了,叫女仆随随便便缝上几针就那么随便的扔在那里。
其他地方,装饰品宗教气息浓厚,她走路时心惊胆战,不知拐角有什么咒印突然出现,灼伤自己的身体。
……
太多,太多了,每一个房间都保留着当初的模样,每一个位置都记着少女痛苦的记忆,一遍遍唤醒尤加利昔时的恐惧,也向这位初来的访客,低低地轻轻地诉说着什么,委屈地将一幅幅鲜血淋漓的画面展现在他的眼前。
她最初对伤口习以为常,后来找到了自己作为尤加利的名字,学习了一些人该有的样子,也找回了疼痛,便哭了,委屈地向自己的哥哥喊疼。
可是尚且年轻的少年对此无能为力,他不能带她逃离清浦家,只能尽力减少她回去的时间。
一切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唯独教会了她失望与疼痛的滋味罢了。
于是,再后来,尤加利的孩子从老家回来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的,她和自己的哥哥分享母亲所说的趣事,或是外祖母严厉的教诲,其他总是不多说,伤口小心地藏着。
这一切都让人觉得如此痛苦,如此难。在亲自来到这所深宅,终于明白妹妹所受疼痛程度之深后,巨大的愤怒从少年心底涌起,他要紧紧攥紧拳头才能守住偏离轨道的情绪。
赤司征十郎抬头看着眼前的老人——那位形容枯槁的夫人瘦弱又苍老,仿佛鬼魅,仿佛幻影般,体重极轻,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时,身下的皮子都不起一丝褶皱。
“这是我第一次招待征十郎来这所宅子吧?”
清浦夫人蓄着一头银发长发,整齐地盘起束在脑后,披着一件深红的流苏披肩,双手交叠在腿上,就像是普通的邻家夫人在同孙儿聊家常,笑容慈祥且温暖。
“虽然听起来有点见外,但这里是属于我和那孩子的私人回忆,并不喜欢招待人来的。”
“……可你突然向我提出了有趣的请求,真是吓到老人家了。”她用手掌掩住嘴唇,望向一边的赤司,口吻揶揄。
“我还以为那孩子最喜欢的人是我,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呢。”
“但孩子总有一天会离开家人的。”
少年想要带着自己的妹妹离开那场梦靥。
既然教会了她一点人类的幸福的人是他,那么维持住这份幸福也成了他的责任。
……
“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今后也想继续照顾她的生活。”
面对来自长辈的调侃,少年面色沉静如水,那双金红的眼眸即便是在言述爱语时也少有波澜,他说起未来的打算的时候极为慎重,缜密的话语让人找不出什么纰漏。
老人垂下眼帘,在少年说话的过程中,她脸上呈现出一种极为乏味的麻木,一语不发地用干枯地手指打开了贴身携带的怀表,老人久久地凝视着内部女儿的照片。
“真好呢,尤加利和她的母亲都是这样,都离开我了,到池袋上学去了。可这孩子不一样,她会嫁给你,会更幸福……”
“就像是往日的遗憾被弥补了一般,听上去真让人欣慰。”她抚摸着爱女的轮廓,痴迷地看着,声音也出奇地温柔。
到这里为止,来自赤司的请求似乎已经得到了老人的肯定。
而下一秒,清浦夫人抬头凝视着赤司,她还是笑着的,深情而温柔地回忆着往日温暖的记忆,只是那双深深嵌在脸上的眼眸静静望着少年金红的双眼,那视线仿佛一双无形的手臂,冰凉而苍白,冷漠地摸向他内心最为隐秘的地方。
“你像你的母亲诗织一样,也是个温柔的孩子呢……”
“她来我们家玩过,是个好姑娘啊,温柔又爱笑,一定比谁都爱着你。”
“可惜她只教了你五年,接下来陪伴你的是征臣。”
清浦的笑容不断扩大加深,锋利的嘴角隔开脸上堆积的褶皱,伪装的皮囊破开一个口子,漆黑的恶意自缝隙缓缓流出。
“那孩子,你告诉我,你觉得你的父亲爱你么?”
“你的父母教给你的爱又是什么呢?”
妇人的话语刺痛了那个被母亲留在人间的小孩,令异眸的少年呼吸一顿,他平淡地叙述着父爱如山,培养合格的教育者不宜轻易流露感情。
而爱情,爱情是……
清浦侧耳倾听着赤司的话语,看他冷凝的表情在自己嘲讽的注视里躁动,她的兴致随着一个又一个追问急速上升,到了最后尖锐而愉快的笑声冲出她湿润的喉咙,她兴奋地连说话都带着颤抖。
“好孩子,好孩子,你真是个温柔的好孩子。” 她大力拍着沙发的靠手,笑得直接流出了眼泪。
“你和我一样,一定会让尤加利,我的孩子幸福的。”
那怪物一般的老人所言话语连同那疯狂的笑声都是如此的荒诞,宛若最为恶毒的诅咒,无情的嘲笑着今日订下的婚事。
谁规定了做父母的就一定要爱着自己的小孩呢?
太短了,太短了,少年只得到了母亲五年的温柔,学了些皮毛,把那仅有点温暖给了挚友,给了珍爱的妹妹。可然后呢,不被爱着便无法爱人,没有受过温柔的对待,就不懂得温柔的照顾他人,怀着的尽是些残缺的东西,又该怎么真正爱上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