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边上坐了一个年级和她相仿的人,苏纯淳第一次觉得开家长会,也没有那么尴尬与窘迫。
因为他的存在,她没有成为异类,没有成为唯一一个自己来开家长会的孩子。
其实从初二开始,所有的家长会都是苏纯淳自己参加。曾经会有同学和家长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在她身上,其中掺杂着疑惑,诧异,怜悯等,引得全身都不太自在,可没办法,她只有自己了。
会议开了两个小时才结束,有不少家长涌到前排去询问老师自家孩子的情况,也有不少家长径直出了教室。
苏纯淳收拾物品的时候,特意放慢了动作,虽然不知道季念为什么会来,可和他再见的每一刻,她都想好好珍惜。
她抬眸正想和他说话,眼角余光里就恰好出现了一只骨结分明的手,顺着方向望去,季念手指轻轻捻过她桌上的成绩单。
拿到眼前,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欣慰地笑了起来:“考得不错。”
苏纯淳眯眼看着他,纠正道:“不是不错,是很不错。”
她的笑容很灵动,季念用成绩单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既然这样,那就送给我吧。”
苏纯淳微愣:“为什么要送你?”
季念牵唇,眼底有细碎的光:“我隔壁的病人不对成绩单过敏。”
“……”谁会对成绩单过敏?
不知为何,脑海里有个不太正常的想法闪过,看向他的目光,带上几分犹豫与不安:“你……不会要把这个拿去当……手纸吧。”
“……”
背上书包,苏纯淳和季念并肩顺着楼梯走下去,遇上了正往上边走过来的乔女士。
看到季念,她也有些出于意料:“季念,你怎么来学校了?”
他朝着乔女士礼貌性地点了下头,淡然地说着:“有点东西落在学校了。”
乔女士明了地点头,“那你回去注意安全,好好休息,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说完,她就踏着清脆的高跟鞋声上了楼。
两人稍作停留,又迈步往下走。
听见乔女士的话,两天前的那一幕又苏纯淳在脑海里冒出来,过了好久才又压了下去。
她步子微微放慢了一点,想到季念刚才的回答,狐疑地瞅了瞅他只拿着一张成绩单的双手,疑惑:“你什么东西落学校了?也没看你拿呀。”
季念目不斜视,捏在指尖缝隙的成绩单被抬了起来,暴露在视线当中,“这个 。”
“……”
“这个不是我的吗?”她拧眉。
季念眼底染着柔和的光,“忘了我是谁?”
“嗯?”
“我是你爸。”
“……”
两人从学校大门走出来,街道上车流拥挤,人潮络绎不绝。
苏纯淳猛地停住脚步,还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季念,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他站定脚步,转头回去看她,眼眸里倒映着娇嫩白皙的粉红脸蛋。
“你会休多久的学,你还会不会回来,你最近都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短信,是不是因为我打扰到你了,还有就是你到底怎么了……”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串,语气急切而凌乱,好像是怕他下一秒就从眼下溜走了。
“你这是一个问题?”他反问。
外面刮着的朔风吹得她头发飘飘落落,尽管风很凉,她还是有些热,稍稍将校服外套的拉链拉下去了一点,“不是,但你可以一个一个回答。”
顿了少焉,季念平静道:“好。”
橙红色的余晖将蓝天白云染成一幅彩色的画卷,点点倒映在苏纯淳白皙的脸颊上,衬得她目光中的希冀分外清晰。
清晰得直逼他的眼球。
苏纯淳抑扬顿挫地张口:“第一个问题,你会休学多久?”
阳光映射下来,照在他额前的微垂的黑发上,他的声音清润而低沉,语速刻意地放慢着:“我也不知道我会休学多久,可我知道现在的我不太适合学校。”
她顿了片刻,才呆滞地点着脑袋,“第二个问题,你最近不接我电话,不回我短信,是不是觉得我有点烦?”
“不是,是我没准备好。”他眼眸深邃似潭,说话的声音很轻,像羽毛在心头扫过。
后边像是还有话要说,苏纯淳接上去问:“没准备好什么?”
本不准备说这句话的,只是她问了,他一字一句回答:“没准备好……让你看到一个木头人。”
嗓音像深夜电台里好听的男声,温和而平缓,而其中却裹藏着某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木头人,指的是木讷而呆滞的他,就像是养在玻璃花瓶中蔫掉康乃馨,毫无生机。
苏纯淳没多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唇角,不自觉地深吸口气,继续问下去:“第三个问题……你愿不愿意让我抱一下?”
他眼睫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没有听清楚她的问题,喉结倏然滚动,愣怔半晌。
还未等他作答,女孩就向前迈了一小步,踮起脚尖,张开的双臂将人牢牢地锁在了自己的臂弯之中。精致小巧的下巴就搁在他的肩头,不均匀地用着力。
柔软黑发间带着清心淡雅的花香,味道沁人心脾,脚尖踮起的高度似乎还不足以够到少年的脖子,可季念却能觉得这个拥抱很温暖。
暖得好像能把所有无法言说,按捺在心底的情绪,一并包囊进去。
“季念。”苏纯淳松开了双臂,退回了原处,樱桃小嘴微微张开,眉眼舒展的样子格外好看,“这样你的心好点了吗?”
少年的双臂自然垂挂在身侧,四肢因为刚才的拥抱还微微带僵,察觉到异样的触觉,他拧眉:“苏春虫,你是不是发烧了,身体那么烫?”
苏纯淳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校服外套里的东西,“不是,我只是贴了十个暖宝宝而已。”
“……”
“怕冷?”他眼眸里染上凌厉,反问。
苏纯淳猛地摇了两下头,莹莹发亮的眼眸,像是掩映在日光当中,“我是怕你冷。”
怕他的心冷,她才会这这样。
两天前,在办公室的门外,苏纯淳意外听到了季念家长和乔女士的谈话,她才知道他得了某种病症。
显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抑郁症。
像是被一根尖锐的刺牢牢地扎进了心底,她这才知道,季念是在经受着怎样的煎熬。
从被砸的头破血流,到心情抑郁,他里三层外三层地被伤了个遍,遍体鳞伤得或许只能在深夜悄悄舔舐着伤口。
似乎能清晰地目睹这一切,因为曾经的她也真真切切见过一个抑郁症患者是如何在挣扎中走向死亡的。
她的母亲,在车祸以前,曾经三次因为自残被送进医院。
手臂上那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疤,以及后背上千疮百孔的红痕,刺得人眼睛发疼,而最终是一场意外的车祸结束了她的生命。
印象里,母亲对她一直很好,也丝毫不会在她面前展露出任何低落抑郁的情绪,可每每深夜时,她都会偷偷将压抑在心底的情绪通过伤害□□的方式释放出来。
所以,她害怕了。
她害怕季念会像母亲一样,害怕他在无人看见的暗处,一刀又一刀地剜刮着自己。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可怜的病人,只是一个沉浸在灰色海洋里的木头人。
而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她想看到季念坐在办公室的书桌后,散漫地扯唇,威胁她说:“帮我跑腿买两个月的饭。”
想看到他桃花眼微微上挑,透射出潋滟而细碎的光,漫不经心舔唇:“苏春虫,你是不是蠢?”
想看到他展露出暖洋洋的笑容,然后和她说:“我回来了。”
季念说自己“心还没好”,所以她才将自己所有的暖宝宝贴在身上,用温暖的怀抱将人环住,将他一颗落入深渊的心烘烤得滚烫。
不知为何,她就是想把自己所有的温度,全部输送到他身体中,让他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能想起有个女孩在关心着他,有个女孩希望他能好好的,
他曾今告诉自己:“你怎么知道全世界都冷冰冰的,没感觉出来我是热乎乎的吗?”
那这次就换她来告诉他:“就算全世界之中连她都是冷冰冰的,那她也会在身上贴上无数个暖宝宝,用炽热的体温证明,她会变得暖乎乎的。”
仅此而已。
哽咽声轻轻从喉咙里探出来,苏纯淳眼角很热,几乎是能熨烫人,她抬眸时,有一小颗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季念,你还记不记得一件事情。”
“嗯?”他看到她红眼,有些胸闷。
“我还欠你一个月的午饭。”她稍顿,咬了下被风吹得有些干涩的唇,“你介不介意换成晚餐呀。”
第34章
女孩杏眼微微挑起, 深棕色的瞳眸恍然荡漾着一汪潭水,悠扬的暖风吹来,荡漾开一圈又一圈波痕。
“你介不介意换成晚餐呀。”她像是含了一颗糖, 说话有些含糊, 尾音也总是无意识地拉长。
季念不置可否, 不动声色地眯眼。
十个暖宝宝贴在衣服上, 全身热气腾腾。苏纯淳又把外套拉链向下拉一点, 让更多的风透进来:“我以后每周三晚上都得去上课外补习班,到时候我可以给你带学校食堂的饭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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