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地方不算太远,走了小半个时辰,寻了块树荫较矮的地方, 便脱了鞋袜泡在水里,躺草地上睡了起来。
睡得正憨,感觉头顶的树影挪了挪, 天光借着缝隙间投到眼睑, 她微刺地抬手挡了挡,睁眼望去,被映入眼帘的那袭红衣搞得有些懵。
“虞少主?”
只见虞优提着根木棍,正小心翼翼地挑着矮灌木的枝叶,看到她后脸上表情同样困惑不解, 呆呆道:“你怎么会在这?”
沈宴秋表示她也想问对方同样的问题,说来两个人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面了, 也不记得确切是从哪日起,他便不再到童话镇来,如今在荒郊野岭遇见,不得不说非常意外。
默默从草地里坐了起来, 移到边上树荫较高的位置,侧着脸与人直视道:“跟书坊里的大家伙一块儿出来玩,你呢?”
虞优表情显得有些别扭, 将木棍扔到一旁,忸怩两下,便到她边上一道坐了下来。
他之前只见过她一回女装的模样,却也是蒙了面纱若隐若现。如今正式看她梳着女儿家的发髻,穿着妍丽的水蓝色衣裙,喉间莫名几分哑,也不敢直看。
垂着脑袋看地上的青草,上手拔了几根,缓解心间的微妙拘谨感:“今年皇室夏猎的围场改筑在了山海林,方才和众人散开狩猎,马儿不自觉跑到了这处。”
沈宴秋慢吞吞地点头,回想起之前婆婆似乎提过东南风的林子被富人包了,顿时了然过来。
正好感觉腹中有饿意袭上,便拿了块事先准备的饼,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虞优等半天,也没见她质问自己为何说话不算话再没去找她,而且还悠哉悠哉地啃起饼来,感觉从头到尾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闷闷地不开心,而她却从未在意过。
不快地将草根扔进溪流里,道:“你就不问问我这几日去做什么了?”
沈宴秋讶异地侧眸看他一眼,不懂他这莫名小委屈的语气是由何而来:“虞少主家大业大,日理万机,酒楼中自然有打理不完的事物。”
虞优憋闷:“我不来找你,你便不曾想过主动来找找我?”
童话镇和风满楼统共不过百米的距离,他站在雅间的窗口就能看到书坊门边的景象。每天看着这个女人在底下进进出出,但从未见她向酒楼这处望过一眼,当真是无情。
沈宴秋沉默些许,缓声道:“虞少主,我以为我们只是萍水之缘,您对我不过是一时来了兴致,过了也便过了。”
她承认早初确实有些习惯虞优在身边不停晃荡的感觉,但她不至于错把陪伴当喜欢,况且这么多年的独行生活,让她已经可以很快适应每个人的出现与消失。
虞优被她这话弄得有些哑然,低低道:“喂,沈宴秋,本少爷难得几回真心,你说这样的未免太伤人了。”
沈宴秋悠悠叹了口气,将吃了一半的饼包回方巾里:“虞少主,您扪心自问,对我到底有几分欢喜,难道不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姑娘,这才看上了我这个可以凑活的?”
虞优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因为……他早初确实是抱了这样的心思。
沈宴秋没理会他的反应,将脚从溪池里捞出来,随意拿裙摆擦拭了两下,一边穿鞋袜,一边自顾继续道:“而且您显然是不服管束的性子,总有一天会厌倦有人在一旁绑缚你的生活……像您这样张扬的主儿啊,就该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翔……若被我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摊上了,那才是真正的没有幸福快乐可言。”
她说着站起身来,抱起地上的面饼和水壶:“好了,我先回去了,您不是还要狩猎吗?好歹也是皇室的赛事,您懒归懒,也稍微做足面子功夫。”
虞优被她说得那番话搅乱一池心水,眼看人就要走开,连忙跟上:“喂,你甩开本少爷一人要独自去哪!”
沈宴秋觉得他问了个傻问题,耸耸肩坦直地看他道:“自然是回自己的驻营地去。”
虞优踌躇,咳着声别扭道:“本少爷迷路了,你可否先带着本少爷一块儿……”
沈宴秋默了默,秉着自己昨晚才迷过路的同理心,于是答应了下来,两人便安静地沿着溪流,朝下流走去。
一路上二爷心事重重地想了很多。
他从前一直觉得两口子过日子简单随性点就成了,你不需要太搭理我,我也不需要太搭理你。
不过是凑张桌子吃顿饭,盖张棉被睡个觉,哪来的那么多歪歪扭扭大道理,是以觉得只要找个通情达理、不烦人又有趣点的姑娘做媳妇就差不多了。
现下他虽找到了这样的姑娘,但对方显然不太苟同他的理念方式。
说实在,他完全有自信可以做到一辈子只对一个人始终如一,但却没有把握自己能否对之加注生活所有的重心,而这恰恰是对方所想要的。
所以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冷静思考一下,再给人姑娘一个交代……
两人没走到驻营地,便看到吉云猫着腰躲在一根树后,在不远处的平地上设置了陷阱,正屏息凝神地看着兔子如何一点一点往箩筐下靠近。
眼看兔子对筐下的胡萝卜嗅了嗅,露出白牙一咬,便触动机关,被箩筐罩在了里面。
吉云兴奋地上前把兔子捞了出来,也是这当儿才注意到远处的沈宴秋,兴奋地冲人招了招手,看到后面的虞优时愣了愣,却没多说什么。
沈宴秋往营地看了眼,感觉没什么人烟,问道:“其他人呢?”
吉云道:“大家都散开捕猎物去了,打算晚上做个烤全宴!心儿和婆婆应该也跟着厨娘摘果子去了,您回营地坐一会儿,大家应该一会儿就都回来。”
沈宴秋应下,便领着虞优往帐篷的方向走。
适逢两个书坊里的小厮提着笼子满载而归,一个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营地:“咦,段老板呢,不会也去抓野物了吧?”
另一个道:“估计是去找公子了。”
提到这处,两人便像是打开话阀,源源不断地继续聊了下去。
“哎,你说老板对公子那般好,公子似乎也有那份情谊,两人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另一个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呢,大伙儿都那么喜欢公子,让她做咱们书坊老板娘再合适不过了……只可惜,段老板总不愿迈明那步。”
他说着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我估摸着啊,段老板还是没忘记江家的那个表小姐……”
那个做出疑惑的表情:“可这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而且当初也是表小姐弃段老板而去的……等等,经你这么一说,我发现公子和表小姐模样似乎确有六分相像……”
“可不嘛,段老板当年为了表小姐上京,从此便再也没回过渝州。三年半前的那个雪夜能救下公子,以及后来倾心倾力地为公子办书坊,售杂志……恐怕都是源于与表小姐的那几分相像。”
“那公子这不是太可怜了嘛……”
沈宴秋没再听下去,便径自转身,朝空寂的林子深处走去。
虞优听了这些心中难以言喻的震惊,远远瞪了那两个多嘴的小厮几眼,来不及在心中恨恨骂上几句那个姓段的斯文败类、厚颜无耻,担心小姑娘想不开,赶忙追了上去。
许是枝丫踩出了些许声音,引得那两小厮侧目望去,顿时被看到的身影傻住了。
“完了,那,那不是公子吗……”
虞优跟着沈宴秋走出很远,全程只敢看着人脸色小心行事。
但看她神色淡淡的,不喜也不怒,完全猜不出在想些什么。
担心人憋出病来,只好蹩脚地开口安慰人道:“你别难过……你很好,段老板欣赏不来你,是他没眼光。这年头连话本都不带玩替身了,他还敢那般对待你,是他道貌岸然,是他禽兽不如……”
“我虽不懂方才那个小厮为什么说段老板是为的你办书坊、售杂志……但倘若你喜欢,小爷我也一样可以为你做这些,而且小爷绝对是只为了你一人,再没有旁的心思和目的。”
虞优小心翼翼地说完这番讨好的话,只求人心里能放开点,别再那么难过,却是听她淡淡出声来了句: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口中说的那个江家表小姐了。”
虞优怔然,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沈宴秋踢踢地上的石块,耸了耸肩,心想没什么大不了地扯开嘴角轻笑。
与书坊上下的小厮侍从相识三年有余,她知道他们中有大半都是当年从渝州跟着段老板一同来京的。她虽不常呆在书坊,但时间久了,总会有听到这些墙角细闻的机会。
是以这么长久以来,因为知道他心中尚有牵存之人,一直不敢加以靠近,直到近些时候在书坊帮忙做活,以为与人又靠近了一些,这才生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只是……
她悠悠长叹,像是在感慨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只是我没料到,那个江小姐会与我生得相像,这让我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对段老板保有的知遇之恩显得有些可笑……”
看,人家并不是多瞧得起你才帮你,而是因为你长了副差不多的皮囊。
虞优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莫名一刺一刺的抽疼:“行了,别笑了,你这样很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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