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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教授互撩的日子 (楞次Lenz)


  车在空旷的公路上飞驰着,车载收音机里放着Piers Faccini的《Who loves the shade》
  像是画面突然被人摁下了静音键,她只觉得自己呼吸的声音都快要消失,车内只有Piers温柔低沉的嗓音,以及吉他的悠扬伴奏。两边的景色飞快地后退,天色逐渐暗下去。谢宜珩犹豫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轻声问他:“你要和我聊什么呢?”
  他们之间说来说去也就那么一件事,像是一场漫长的拔河比赛,两人在赛场外握手拥抱,却是谁都没有放掉那根绳子。
  他骨节修长的手搁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地敲着,狭□□仄的空间里灯光昏黄,萦绕着很熟悉的黑雪松的气味:“你到底为什么要去和托马斯一组呢?”
  跟十年前一模一样的问题。
  …
  “The years have come the years will go”
  时间往复,光阴穿梭;
  “And then with time the years will show”
  年岁逐渐留下痕迹。
  …
  多好笑啊。他们两个人现在坐在车里,一本正经地谈论着十六七岁的时候的事情。旧账被翻的哗啦响,她转过头,给了个敷衍的答案:“托马斯的空间想象能力比你和我都要出色。”
  跟十年前一模一样的答案。
  其实这个理由确实可以理解,托马斯现在已经是GEO600的负责人之一,几乎等同于是爱德华在LIGO的地位。他出色的学术能力是被广泛认可的。
  但是裴彻不相信。他当时不相信,现在也不会相信。
  亚裔女生想要进入全世界最顶尖的理工大学,确实应该功利一些。但是谢宜珩不是冷漠无情的功利主义者。她选择了看书做题参加夏校,而不是轻轻松松地给出一笔校友捐款,然后拿一张徒有虚名的文凭。
  她热爱着,甚至敬畏着这门学科。那她绝对不会借着别人的手去摘那颗星星。
  …
  2004年HMPC的比赛主题是引力波。
  两个人一组,托马斯要完成的是引力波的理论模型,而她负责后续的计算部分。
  在托马斯的模型设定里,引力波的波源设为了双星系统,她按照他给出的常量,按部就班地算了下去。提交答案之前,谢宜珩检查了理论模型,托马斯也确认了她的计算部分没有错误。
  只是最后的结果谁也没有想到。比赛结束的第二个礼拜,组委会通知他们,计算部分的答案涉嫌抄袭。最后谢宜珩被打上了学术不端的烙印,而托马斯安然无恙,甚至如愿拿到了罗伊教授的推荐信。
  命运不公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像是在高尔顿钉板上撒下的一把弹珠,最后的图像会符合正态分布——大部分人都会有平庸但相似的一生,但是少数落魄的倒霉鬼潦倒至极,少数的幸运儿一生都站在金字塔的顶端。
  而她和托马斯正好是正态分布的两端。
  …
  他直视着前方,语调没什么起伏,很平淡地说:“托马斯确实不错,但是我也没有比他差很多吧。”
  他当时听到这个答案,只觉得匪夷所思。他居然被自己的恋人质疑,被自己的恋人推开。
  裴彻一遍遍地问谢宜珩,谢宜珩永远给出的都是这个答案。
  少年意气到底是心高气傲,他其实不是不能接受谢宜珩去和托马斯参加比赛,只是她给出的理由太过伤人,最后的结局更像是大写的嘲讽。
  她特地跑去和托马斯一组,就是为了作弊的吗?
  戏剧的灵魂是矛盾与冲突,像是谁撰写好的剧本,矛盾悄无声息地积累到了顶点,然后轰然爆发。谢宜珩试图用沉默来回避一切,他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只好意兴阑珊地说先分开一段时间,而女主角已经没力气演完这部戏,听到这句话之后就脱了戏服,匆匆下台。
  …
  窗外的葱郁冷杉一闪而过,无穷无尽的翠意向远方蔓延着,最后止步在黛青色的起伏山峦的怀抱里。山被沉沉的云压低了,像是大西洋上汹涌的浪。
  “你不比托马斯差,但就是因为你太好了。”车窗玻璃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反射着她的脸,像是未来都市光怪陆离的照影。她看着云像是下坠的重物,压得越来越低,几秒的缄默被无限的拉长,最后重复了一遍,说:“你太好了,裴彻。”
  一个奇怪的,自相矛盾的答案。
  他转头过来,眼瞳是暗的,看不清里面盛着的情绪,一字一句地说:“路易莎,你也很好,但是这不会是我推开你的理由。”
  “不是的,”谢宜珩缓慢地陷入了过去情绪的泥沼,大脑失去了加工文字的能力,说出来的话都是不加修饰的直抒胸臆:“春假结束的前几天,你当时还没从英国回来。我周末去找布莱克聊HMPC的事,布莱克问过我要不要和你一组。因为他觉得你可以成为我的助力。我和你一组,我更容易拿到奖项,拿到麻省理工教授的推荐信。”
  或许是安全带绷得太紧,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指甲一下一下地剐蹭着带子地边缘,像是焦躁不安的小动物用爪子去挠木板的声音。谢宜珩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竭力压着自己颤抖的声音,说:“可是我不想这样。”
  谢准和谭向晚都称不上合格的父母。谢准太严格,从小就告诉她,不能因为你是女孩子就对自己放宽要求,性别不是你堕落的借口。谭向晚又太过自由民主,只要晚上十点前回家就可以,所以在加拿大的几年她基本处于散养状态。
  但有一点是无可置疑的,谢家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她确确实实是被捧着长大的。
  谢宜珩长得漂亮,成绩拔尖,性格也好,一身羽毛流光溢彩,是个骄傲的孩子。
  就像那句“你不要插手,这是我的事”一样,她一身傲骨,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变成攀援的凌霄花。
  她不想自己活在裴彻的光芒下。
  她年少气盛,踌躇满志,想要当自己的荣光战士。拿的却是莎翁笔下的注定悲剧的故事,奥菲利亚这样百合花一般的女孩子,偏偏遇到的是哈姆雷特。
  谢宜珩喜欢裴彻,可以软磨硬泡地拉着他一起做化学实验,可以在圣诞节的时候邀请他去跳舞。她可以在爱情里先跨一步,但是别人不能跨到她的人生里来。
  两个相似骄傲的人,谁也不愿意低头,吵架的时候都要用尽自己的生平所学来说服对方。两人各自憋着一口气,像是吹胀了的河豚彼此推搡,最后不知道是谁的刺扎破了谁的肚皮,只知道在这场拉锯战里没有赢家。
  然后呢?然后她慢慢地长大,满身的刺被一根一根地拔掉,光秃秃的刺猬一身伤痕,理所当然地成了鸵鸟,只会风暴来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脑袋埋进沙子里。
  …
  裴彻把车在路边停下,望着她的眼睛,很慢很慢地说:“路易莎,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这样的意思,我也从来都不是在俯视你。我想和你一组,原因就是我想和你一起参加这个比赛。你才是我的重点。”
  所有的伏笔终于收束,像是一部漫长的肥皂剧终于有了令人唏嘘又尘埃落定的结局,她莫名地松了一口气,终于敢回头去看这条漫漫的长路,垂着眼,最后很轻声地说:“对不起。”
  谁都没错,但谁都有错。
  有几道划破云层的电光倏然闪过,沉闷的隆隆雷声自远方传来,西雅图又开始下雨了。
  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漫天大雨就在一瞬间炸裂,噼里啪啦地飞过来,沾上了嶙峋的光芒,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流星雨。
  她出神地看着砸在玻璃上的雨滴,一瞬间晕染成了炸开的烟花,神使鬼差地问他:“你和托马斯为什么都没有继续在麻省理工读研啊?”
  裴彻去了加州理工,托马斯去了卡尔斯鲁厄理工,都是很好的学校,但是都比麻省理工矮了一头。
  “我和他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在那个学校待下去,”他的声音很哑,像是雨夜里eqwdfrthju心事重重的老电台,说:“大学四年我经常碰到托马斯。他觉得他当时应该再多帮你检查一遍,我觉得我当时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骑士不会走在沾着他人滚烫鲜血的荆棘路上。”
  这是一句很有名的拉丁语。是话剧里托马斯的台词。
  高中的时候谢宜珩和托马斯一起演话剧,她是领主的女儿,他是籍籍无名的骑士。故事的开头是最俗套的私奔,只是领主的女儿死在了乱箭之中,籍籍无名的骑士最后变成了征战四方的英雄。故事的最后骑士垂垂老矣,在伤病和愧疚中死去,临终之时对自己的儿子吩咐道:“她当年为我而死,我这一辈子都是走在沾着她滚烫鲜血的荆棘路上。我不配被称作骑士。”
  谢宜珩早把那场话剧忘了个干净,她的拉丁语也不算很好,只能听懂个大概。于是她眨了眨眼睛,问他:“什么意思?”
  雨刷往复机械运动,一遍又一遍地擦去玻璃上沾着的雨水。像是古希腊的西西弗斯,周而复始地把巨石搬上山顶,看着它滚下来,然后再次推上去,活在永无止境的乏味和绝望中。
  裴彻沉默了半晌,搭在方向盘上的指节发白,对她说:“对不起。”
  他也成了西西弗斯,一遍遍地对她道歉。骄傲的少年变成了男人,终于向她低头,像是在罗马教廷加冕时国王心甘情愿地俯首。而她终于有胆子面对过去,把那条漫漫的荆棘路望到了尽头,为了自己年少的莽撞再三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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