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撇嘴,自己在这里住了大半年,流浪猫们见她只远远警惕看一眼,但凡她靠近一小步,撒腿就跑。
这回沾了许子诠的光。
两人蹲在小区角落的路灯下,将罐头一一打开,分散开放在地面上,猫咪们也守规矩,耐心排队等候,一个脑袋埋一个罐头里,吃地迅速,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惬意声音,此起彼伏。
唐影托腮看得入神,许子诠推了推她,小声问:“还有一个罐头,你要不要?”
她瞪他。
“你也像猫啊。”他笑。一边说着,一边挪了半步,靠近她。
北京的初冬很冷,夜晚常常风大,许子诠挪动位置,刚刚好替唐影挡住侧边扑来的一阵妖风。他的体温应该比她高,呼吸也是热的,唐影心里浮起毛毛躁躁的感觉,像是心被人温柔熟练地摘下,然后用毛刷子上上下下刷了一遍,力度不重不轻,本来抗拒,却又不愿承认有点舒服。
于是她也忍不住朝许子诠的方向挪了半步,本就距离一步之遥,如今各自半步靠近,两人此刻蹲在水泥地板上,他的左手臂贴着她的右手臂,他们的眼睛盯着猫,心里却不知盯着哪里,猫咪咕噜咕噜与舌尖舔罐头的声音成了伴奏。
唐影好玩,伸脑袋在他胳膊上蹭蹭,也学了一声:“喵。”
许子诠噗地笑了,抬起胳膊摸了摸她头,手掌很大,配合说:“小影乖。”
距离太近,他如果稍微低一低胳膊,就像将她搂在怀里。然后唐影闻到他身上飘来若有若无的味道。
陌生的,和上次他喝醉酒时身上的香水味不一样。
也是熟悉的。女香——解放橘郡的someone like you。小众香水,醋栗叶绿叶希蒂莺玫瑰混合中调,闻过一次就不会忘,洛杉矶水泥女郎的气质。
唐影这才猛然想起他说的“有事经过”,是因为什么事——又是一个结束了的约会,闻香猜女人,这次还是一个时髦女郎。
一下扫兴。
许子诠却还不知道,他更凑近了她的发,呼吸喷到她发间,想要更凑近一些的时候,唐影却猛地站起来了。
揉膝盖踢了踢腿,声音大到不自然:“哎!蹲久了我腿都麻了。”
许子诠差点被她撞了下巴,也赶紧站起来,说:“唔……是有点麻。”
两人各自默契又站远了半步,专心踢腿、拉衣服,掩盖片刻前的小小心思。许子诠突然问,“唐影,你怕我吗?”
他问话时,唐影正把地上的罐头一个个收拾好,猫咪吃饱散去,只剩下一两只胆子大的在原地舔爪。
她听见许子诠的问题,站起来,“为什么这么问?”
“靠你近一点,就觉得你在躲我。”
她在心里哦了一声,继续埋着脑袋将未开封的罐头塞进袋子里,随口说,“对啊,怕我自己爱上你咯。某人总是不自觉撩人,芳心杀手,很吓人的。”
许子诠笑,走上前来接过她手里的袋子,非常不经意地开口:“嗯,我也怕。唐影,我怕你爱上我。”
唐影抬头看他,听他接着说,“那样我就没有朋友了。”
绝对认真的语气。
他有一个可以随意投入的怀抱,欢迎每一个可爱女人。廉租公寓一样的心,太容易获得,没有门槛,人人都住过,可也住不长。
当然有另外一个位置可以为你保留,条件严苛一点——不会动心,只做朋友,永远无关风月。
他很敏锐,感觉到她先前的动心与亲昵,却不阻止,而是进一步靠近,诱惑她,试探她是否会真的爱上自己,然后搬进廉租公寓。
渣又坦诚,危险也惑人。
只是此刻许子诠的担忧,莫名激发起了唐影的斗志,她不愿意被看轻。
最后唐影记得自己说的是,“放心。”
她走近他,踮起脚,刚刚洗过的头发在月光下绸缎一般抖动,很香,斩男香,当然再锋利的斩男香都只能在他心里劈一道小小口子。于是她打算亲自把那个口子扯得大一些:她认真理了理许子诠的领子,指尖若有若无触到他颈上肌肤,再贴近他的脸,距离暧昧——
“相比害怕自己爱上你,我更很害怕的是……子诠”,她念他名字,尾音很轻,“你会不小心爱上我呀。”温柔呼吸喷在他的喉结。
意料之外的动作,许子诠愣在那里。
月光下她眼睛很亮,她的嘴距离自己只有几厘米,她笑起来的时候像他,在嘴角形成两个钩子。天生的微笑唇。
他们有一摸一样的唇形。他收集的唇里没有这一款,所以,吻起来是什么滋味?
等许子诠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唐影已经在几步之外了,拉着门禁楼破旧的铁门,对他挥了挥手,声音洒脱:“晚安啦,纯友谊。”
然后他还是站在原地,看楼道里的灯光和一个拾级而上的黑影,一层亮、二层亮、三层亮,然后“砰”一声利落关门声。
再:一层暗、二层暗、三层暗。
像表演结束,魔术师退场。
小区的路灯不太好,闪了闪最终灭了。 此刻他的头顶只有月光。
唐影回屋的时候林心姿已经睡了。在客厅留了一盏黄台灯。
桌上有她走前未喝完的啤酒,她拿起灌了一口,一屁股陷进沙发里,从口袋摸出手机,一条条看未读消息。
有两条林心姿的留言,大概是说自己困了先睡,抽空再一起八卦许子诠。
浑不在意的样子,唐影略微放心。
另几条微信是来自Amy。
她和秘书的私人联系不多,工作基本都在群里沟通,私信很少,正好奇她会和自己说什么,点进对话就是一张照片——
黑色西装套装,头发极短,一只耳朵却挂了耳钉,表情几分邪魅狷狂的意思,对着屏幕另一端的人放电。画风浮夸,像是偶像练习生打算出道。
唐影回过去一个问号:?
Amy有点兴奋:“新来的王律师!”
“哈?他叫什么?”
“王玉玊。”推箱子一样的名字,唐影百度了一下才知道最后一个字读“素”,哧,故弄玄虚。
又回,“嗯……看着年龄不大……接得了大王的班吗?”
“30岁!比大王小几岁是啦,但是从法国留学回来的,之前在美国也是藤校毕业,会说法语、会做法餐,好洋气的有没有……”絮絮叨叨一堆,意识到话题关键:“对了,很帅是不是?我们都疯了,老板说下周入职!”
法语、法餐都是和工作没什么关系的花把式。骗姑娘的手段。
唐影有点冷淡,“唔,我对这种男人不太感冒。”
“男人?呵!”Amy重重冷笑一声,发出杀手锏:
“傻了吧?她是个女人!”
第21章 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这就是自我伤害
唐影又梦到许子诠。
她喜欢猫,猫喜欢许子诠,如果许子诠喜欢她,那正好组成了一个闭环三角恋。只可惜许子诠也喜欢猫,猫和许子诠是恩爱的双箭头。她有点孤单,只好说,我不喜欢猫,更不喜欢许子诠。
梦里面的许子诠拿着一根火柴,划出火,举到她胸前,要在她心里纵火,她立刻泼下一桶冰水浇熄心头火焰。许子诠再掏出一根火柴,她再奋力浇熄;他点燃,她熄灭,反复好几次,她要枯竭,气喘吁吁,许子诠却表情自得,接着从口袋摸出一大把火柴。
他说:“唐影,你可千万别爱上我。”然后同时划亮手中火柴,刹那间火光冲天,她差点儿要灰飞烟灭。
吓得在午夜醒来。一身夸张冷汗。
她重新躺回床上,往枕头上喷了睡眠喷雾,深深呼吸躺下,侧过身子对着窗,窗帘透过夜色,楼下有车轮碾过水泥地面的声音与引擎声,伴随零星狗吠,她又想起高中时候。
程恪家住五楼,那时候居民楼已有电梯,唐影却为了减肥,每日上下固执爬楼梯。当然还有少女怀春的小小心思:爬楼梯能亲自经过心上人的家门口,从楼梯间小小探过脑袋,看到他们家深色大门、倒贴着的红色福字与春联,她都觉得满足。
一日放学回家,五楼的楼梯间却坐了一个女人。确切的说是一个美丽女人,染那个时候最流行的发色,厚厚刘海,穿着打扮集合了时代的时髦元素,只是她很伤心,用手捂着脸,呜呜哭泣着。接着程恪家的门打开,他一身家居服从里面走出来,表情严肃,像是要出来发飙,却意外看到唐影,一下把火气咽下去,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唐影扯着书包带子说,“我……我经常走楼梯的。”眼睛转转,又看向坐在台阶上抽噎的女人。程恪有些不自在,拉过唐影,把她往台阶上推:“那赶紧回家吧。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哦。”唐影点点头,最后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她也半抬了头看着唐影,唐影发现她五官秀丽又端正:尽管因为悲伤而扭曲,却仍旧死守着该在的位置。在平时,她应该是个美人。 但此刻这张脸却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美,她满脸泪痕又无助,酝酿着下一波歇斯底里,蹲在楼梯间尊严扫地。这个女人像一朵被粗暴摘下又扔在地上的花,零落成泥,只有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