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怎么没戴?”临别他又启话头,目光看向她的手。指尖被冰美式与秋风冻地微红,唐影一时没反应过来:“戴什么?”
“友谊之戒啊。”他晃了晃自己的手,金色卡地亚戴在右手食指,gay气很足。
唐影叹气,“你知道为什么只有通常恋人与夫妻才戴戒指吗?”
“又有知识点?”
她笑,“对。因为戒指代表束缚,束缚欲望和人性,去遵循世俗所需的一夫一妻。然而只有爱情才需要束缚,友谊是不需要的,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有很多朋友。”
“可是我只有你一个异性朋友啊。”
她一愣,“但……我有很多。”
“没关系的。”他很宽容,伸手将她被风乱刮得头发理了理,棱角形状的嘴弯弯笑起:“戴了1个友谊之戒,你还剩下9根手指头。”言下之意是你还能接着和别人戴友谊之戒。
她无奈了。
更无奈的是她回到工位时,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脑抽给许子诠发了微信:
“为什么你只有我一个异性朋友?那其它的姑娘们是什么?”
那边过了会儿才回,似乎诧异唐影会问这么一个问题,而答案:
“当然是……情人啊。”
白眼翻到天上。
下一秒钟,电话响起,又是大王,声音匆匆,“Z集团又要找我们开电话会了,我定了2号会议室,5分钟后见。”
习惯性神经紧绷,唐影说:“好,我准备一下。”
电脑显示此刻是下午5点。
Z集团和婊姐一个气质,都喜欢在临近下班时派活开会,习以为常。只是唐影没想到,这竟然会是她和大王一起开的最后一次电话会。
第18章 雇佣关系只有本分,哪里来的情分
在唐影还是一个实习生的时候,她对“与客户开会”这样的行为,有着近乎神圣的职场幻想。
比如必定西装革履,包臀裙子或长西裤熨出两条直挺褶皱,拎着电脑和皮包,走路生风。
比如客户必定多金,聪明而睿智,谈吐优雅又刚刚好被自己的美色与睿智吸引。对于不签单子的刁钻客户,你可以用眼泪征服。
再比如,开会就是一场聪明大脑的火力碰撞,会有激情澎湃的演讲者拿着马克笔用英文在会议室的白板上划满关系图,大家认真聆听,时时点头,还会在中国面孔中夹杂着几个洋人,竖大拇指说good.
工作久了以后才发现,大部分的会议冗长到足够打瞌睡玩手机,大家衣着随便,神情萎靡;永远总会有几个话痨,叽里呱啦一通,不知所云。
去年一次跨境电话会议足足5小时,考验的不再是智力与专业度,而是耐力与膀胱,对方热衷揪着小问题叨叨不停,结束了以后大王翻白眼和唐影说我怀疑电话那头的香港人,只是想借着开会锻炼他的普通话吧?
唐影耸耸肩,“反正他公司出钱买我们时间,直接bill小时单咯。”完事打着呵欠打开电脑系统,记录:某项目,某时间,某会议,时长5小时,括号里的小时单价:2000元人民币。
CBD律师的小时单很华丽,带来昂贵幻觉,不过,钱全部哐啷进入老板口袋。什么都是外衣。
当然不是所有公司的钱都这么好赚。比如Z集团。
婊姐永远会仔细核对每一次小时单,比如质问:“为什么你从北京到杭州的飞机三小时也要计时收费?”
唐影说:因为是贵公司的项目导致我出差。
婊姐很凶,灵魂三问:“那你在飞机上有看文件吗?有工作吗?有为这个项目做准备吗?”
她一愣,“可、可这是行业惯例,在途都需要收费的。我们的唯一成本就是时间,因为出差,导致这个时间我们也没办法为别的项目工作,这也是算在成本里的。”
婊姐干脆:“不能这么算,我会发邮件和你们老板说的。”
再比如,每一次开会,婊姐也会认真核对参会律师人数与工作:A律师在会后进行了会议记录,B律师在会后草拟了文件,咦,C律师呢?C律师只是参会?会后却没有任何工作?
又将疑惑截图抄送老板:麻烦解释一下哦,我发现C律师只是参会,没有后续工作?那这个参会是有必要的吗?他的参会时间还算进小时单吗?
……
客户类型很多,乙方也会在心中划分三六九等,事少给钱爽快的是上等客户,话多事多给钱又抠的那些客户伺候久了也让人烦躁。
比如此刻的大王。
她和唐影在小会议室里与Z集团高层与法务开电话会,归根结底还是今天Z集团的高层因为几个财经类公众号的文章而龙颜大怒。
几篇文章标题夺目,基本在唱衰Z集团这几年大势已去,并归结为集团领导昏庸引发策略频频失误,文章言语犀利,但所引述的内容与消息全部为公开新闻报道以及Z集团公布的财报,内容正当,守法合规。
高层领导张总震怒了一天,急急联系律师发函。只可惜函也发了,那几篇文章依然被挂在网上,有愈演愈烈之势。
大王只好再为领导普法:“首先,对方语言虽然比较犀利,但基本是落在公民言论自由的范畴之内的。张总,从法律上来说,侵犯名誉权行为主要有两个类型,一是侮辱,二是诽谤。而从目前来看,对方的言论应该是不构成侮辱的……”
张总愤怒打断:“都说我们公司大势已去了,听起来要倒闭一下,还说我们公司股票一直跌,这还不是侮辱?这跟诅咒人死了有什么区别?!”
大王默默仰天翻了个白眼,和唐影对视一眼,再耐心解释:“对对,张总我们理解您的想法。但是,根据法律规定,‘侮辱’的含义主要是贬损、丑化他人人格,从目前来看,对方这几篇文章虽然是一些负面评价,但相对客观,暂时没有到贬损贵司名誉的程度。当然,我们今天也是按照侵犯名誉权的理由给对方发了律师函,但基于目前的事实以及法律规定,对方确实有理由不立即删除文章的……”
“不删除你们就告!我们就起诉!”张总上脑,骂骂咧咧起来。大王无奈,摁了“mute”键,关闭话筒,开始和唐影吐槽:“我要疯了,这人一点都不懂法,傻逼一样,道理完全讲不通!”
唐影干干对大王一笑,她今天也是被折腾了好久。
电话那头张总情绪越加昂扬,已经开始决议起诉,号称要用法律手段惩罚刁民。大王关闭了“mute”键,恢复耐心语气,对着话筒:“起诉的话,我们这边理解公司的心情,律师建议是,如果要就侵犯名誉权这个案由来起诉,一定要找能稳赢的案子,否则引发的舆论危机更大。而目前的这几篇文章如果作为被告,应该都存在一定胜诉风险。也就是说,起诉可以,但我们一定要找准被告……”
建议中肯,张总似乎听进了几句,心情平缓了一些,又问:“那律师这边对于被告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大王见自己有效平复高层心情,燃起几分得意,顿了顿,继续:“以我看来,这几篇因为涉及到贵公司的话题阅读量暴涨,应该很快会有其它公众号跟风。近年来公众号文章胡写的很多,标题和内容肯定不会都严谨,只要能找到跟风者有一处捏造事实,就可能涉嫌构成‘诽谤’,到时候再起诉,无论是法理还是舆论,我们都能站得住脚。”
张总顿了几秒,似乎在回味大王提出的方案,接着很快满意起来:“行,这个方法好。那就劳烦两位律师这几天做个检索,找到合适的被告,我们立刻起诉。”
大王的眉眼里已然全是得色,仿佛又拥有了小小舞台,声音圆润又专业地回应:“好的,张总您放心吧。”
称职律师的角色饰演完毕,会议结束,大王随手点了屏幕,仰在座椅上,长吁一口气,开始饰演受尽折磨的乙方,大声感叹:
“终于完事,他妈最烦和这种傻逼打交道了!累死老娘了,现在国企领导都什么玩意?”
她顺势伸了个懒腰,再低头活动活动脖子,神清气爽。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奇怪,抬头看向唐影——
只见唐影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她,脸色苍白,嘴巴微微动了几下,却不敢出声。只是默默伸着手指。
大王心头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她的目光顺着唐影手指的方向,爬向桌子,然后,她也猛然变了神色,像见鬼一样看着桌面上的手机——
手机传来微不可闻的细细簌簌声:电话会议,一直没有被挂断—— 而方才被大王称作傻逼的客户领导,一直,都在线上。
秘书Amy在三天后的午休时间偷偷告诉唐影,老板可能决定解雇大王。
大王自从刚毕业就跟着老板,律所人员变动迅速,团队成员往往三年一换,可大王跟了老板已逾五年,算是团队元老级人物——唐影不信,问秘书:这事这么严重的?
午休时间,两人加热了便当躲在会议室吃饭,快到月底,唐影钱包已经分文不剩,前两天痛定思痛买了一周的西兰花胡萝卜和冰冻虾仁,开水烫过撒盐撒胡椒粉,装在迷你保鲜盒里分成七份,每天上班带一小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