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就在刚才,有人向我详细汇报了这一消息。我感到非常震惊,又非常失望,但这份失望并不是在针对图佩尼先生,我是对自己感到失望。”克莉丝回答道,“我曾与图佩尼先生在公共场合有过一两次的交流,图佩尼先生在人前总是谦卑得体、虚心诚恳,但我却没看穿那是一层可耻的伪装,直到他对英格兰银行作出了如此不名誉的行为。”
“您没有发现,但您的下属——菲德列克·艾柏林警探明察秋毫,他成功使大英帝国回避了这次本不该有的损失,为这个国家作出了杰出贡献。这次行动应该不是出自您的授意,请问您是否会对艾柏林先生的逾矩行为施以处罚?”问出这个问题的记者显然完全不想顾忌苏格兰场的立场,只想着为自家的报社编撰出一个轰动的头版头条,但他并不知道,事情背后的真相与他看到的截然不同。
“菲德列克·艾柏林的行为是不应该被鼓励的,但从结果来看,他的贡献无可指摘。我想他在进行这次行动时,已经做好了自己将会被处罚的心理准备。没错,他的确会受到处罚,不过更多的仍会是奖赏。这是对他勇气的嘉奖,我们应当为他奉上掌声和赞誉。”在说完了早就编排好的说辞后,克莉丝又提高了些音量道,“不过此事并没有完全结束,苏格兰场一定会给伦敦市民一个满意的交代。”
在抛下这群记者进入英格兰银行以后,英格兰银行的总裁托马斯·亨特立刻带着惊魂未定的神情迎了上来,“我真高兴你能亲自赶过来主持大局,斯威夫特小姐。这整件事真是让人心惊肉跳,艾柏林警官已经控制住了劫持金库的所有案犯,英国的黄金也安然无恙,但——唉,还是让艾柏林警官亲自向你说明吧……你们真的应该再多派些人手增援的。”
在执行抓捕计划的时候,英格兰银行的总裁当然是绕不开的一环,在他的配合下,苏格兰场的警力非常顺利地就渗入了中央银行,尽管他本身并不是非常情愿放任菲利普·图佩尼进入金库。在得知图佩尼先生的计划后,他恨不得直接将图佩尼先生和其同伙当场击毙在金库门外。
“发生了什么?”在托马斯·亨特的陪同下,克莉丝进入了英格兰银行的地下金库。在注视了一阵周围货架上堆积如山黄金的眩惑光芒后,克莉丝向艾柏林询问道,“我注意到这里似乎没有菲利普·图佩尼本人的踪影。”
“他跑了。”艾柏林露出了惭愧的表情,“我真的很抱歉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但我万万没有想到金库里竟然有一条秘道。我带您去看,指挥官,我们的两便士先生见势不妙时就是从那里逃跑的。”
那是个建在金库角落墙根处的一个入口,据克莉丝目测恐怕只能容纳一个成年人匍匐通过。托马斯·亨特看着它时一脸懊丧,“这真是耻辱,我竟让菲利普·图佩尼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出了这种肮脏的勾当还浑然不觉。”
“不用担心,我们会抓到他的,说不定是已经抓到他了。毕竟我们在外面还有不少‘兄弟’。”碍于外人在场,克莉丝不能过于直白地说出刺客兄弟会这个名字,但艾柏林在仔细琢磨了克莉丝的话以后,没过多久就意会了她的意思,立刻心中稍定。
克莉丝继续询问道,“亨特先生,你觉得这个秘密通道会通向哪里?”
“我不知道。或许是出纳处,或许会是电梯天井……”银行总裁不太确定地回答道。
“你有兴趣和我一起去验证亨特先生的话吗?艾柏林警官?”克莉丝转身征求起了艾柏林的意见。
“当然。”艾柏林相当主动地蹲下身查看起那条秘密通道的入口,似乎是打算钻过去,但在尝试了几次后,他却又尴尬地站起来看着克莉丝。
“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体面地通过这个入口,指挥官。”艾柏林诚实地低声咕哝道。
“那看来我只能一个人行动了,请从那里让开,艾柏林警官。”
在看着克莉丝退开些距离以一个干脆利落的下滑铲消失在入口处以后,艾柏林只觉得肩背和手肘处一阵幻痛。他的一把老骨头显然支持不了他做出这种举动,于是艾柏林只能转身向心事重重的亨特先生耸了耸肩道,“看来我们的指挥官小姐真是行动力惊人,你说呢?”
沿着秘密通道一路摸索着走到电梯天井时,克莉丝用雅各给她的绳枪相当轻易地攀上了天井出口。在银行的后门处,正有一道如令如今的克莉丝感到极为熟悉安心的身影在那里等她。她本能地想开口喊他的名字,但却立刻就意识到这是她现在还无法做到的,于是她只能加快向他走过去的步伐。
刺客很快察觉到了她的靠近,然后在橘色的路灯光芒下转身笑着叫出了她的名字,“克莉丝蒂娜。”
当他第一次称呼她为克莉丝时,他们之间的关系随之发生了一些变化,而当他现在将克莉丝又改称为克莉丝蒂娜时,他们的关系很明显又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所有与克莉丝关系亲近的人都称呼她的昵称,只有他使用着父亲为她起的名字。
“我抓住了试图从这里逃跑的菲利普·图佩尼,如今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中了。今天,将是他最后一次试图从伦敦的人们那里压榨先令。”他说,“我会想办法让他吐出全部他所知道的,有关于克罗佛特·史塔瑞的秘密。你可以放心地等待我为你带来好消息,克莉丝。”
“刚才我看到了,你将他交给了黑鸦帮的人。我当然相信你,但我原先还以为你和雅各·弗莱只是合作关系,现在你却直接命令起了他的帮众,这好像有些……奇怪。”
“没什么可奇怪的,克莉丝。”他极为自然地倾下身,在克莉丝额头上吻了一下,“我只是和他……联系紧密,以后你会知道的。”
“你不能总是用同样的话敷衍我。”克莉丝不自然地退后了些。在那个晚上回应了他的吻以后,她就不再抗拒这个刺客的亲昵举动了,但她过于内敛的性格所带来的隐约羞涩还是使她本能地低下了头,以此掩饰自己的表情。
就因为这个动作,她看到了雅各指骨上不断滴落的……血。
“……你受伤了?”
“嗯?”雅各怔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的伤,“噢,这个……没关系,只是在刚才受了点小伤,别在意。”
“每年死于伤口感染的人有好几百万,你不应该这么草率地对待自己受到的伤。”在检查过雅各手上深入肌理的伤口后,克莉丝有些困扰地开口道,“但现在实在太晚了……诊所全都关门了,去打扰南丁格尔女士也不太好。那么……”
“那么就由你来为我处理伤口吧,克莉丝蒂娜。”雅各忽然开口提议道,“我想我回去之后多半也只是用绷带包扎一下草草了事……既然你这么在意,还是交给你最好,你觉得呢?”
“……”克莉丝只觉得这有些强盗逻辑。
“英格兰银行和你的家距离这么近……”雅各靠近她低语道,“克莉丝蒂娜,你应该不会介意我登门拜访,在忙碌了一天以后坐下来喝杯茶吧?”
☆、沉溺
“我很少回家……所以这里没有咖啡,也没有红茶。如果你觉得口渴的话,我恐怕只能用水招待你了。”看得出来,克莉丝很少有在家中接待客人的经历,所以在把雅各带回家以后,她竟然显得有些局促。
“无所谓,只要不比泰晤士河水更糟就行。”在以他一贯的说话方式回应了克莉丝之后,雅各环视着她的家,家具的风格和陈设就像她的为人一样,是扑面而来的冰冷,“你一个人住?双亲都在外地,还是……?”
“这说起来有些复杂。”克莉丝回答道。她先是打开了沙发旁的落地灯,又在茶几上放下医药箱和纯净水,然后才拉起雅各刚刚止住血的右手掌心,用沾了温水的毛巾仔细清理起他伤口附近的血迹。
“对你的事,我会非常有耐心的,克莉丝。”雅各看着克莉丝道。
在情不自禁地向克莉丝做出了示爱之举以后,他好像真的渐渐喜欢上了她,他甚至不再刻意隐瞒身份……只要克莉丝愿意,她随时可以靠近他,然后看到他的长相,但奇怪的是,她对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好奇心,一次也没有再试图窥探过他隐藏在兜帽下的面孔。
然后,接下来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使他后悔口无遮拦地问起她的家庭。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母亲,二三十年以前的医疗技术还很落后。在生下我时,她付出了生命作为代价。”低垂着脸的克莉丝平静地开口道,被她碰过的地方雅各觉得略微有些刺痛,但他知道她已经尽可能放轻动作了。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后,雅各开口道,“……抱歉,我——”
“你没必要向我道歉。”克莉丝强硬地打断了他,“我母亲的死不是你造成,那么你就没必要道歉……我总觉得这很讽刺,每个人听闻别人的不幸都说立刻说一声抱歉,好像他们真的心怀歉疚,但其实那全都不是真心的,敷衍的话语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