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年担心奚凯荣呛着,不敢让他喝得太快,重复地说着慢点慢点,不像是在提醒奚凯荣,倒像是在提醒自己。
病房里短暂的安静着,等到奚凯荣喝完水,江沛川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我接个电话。”江沛川接起电话,走到门口时扭头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才带上门,往人少的地方走。
屋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周晓年拉了陪护椅坐到病床边,问奚凯荣想不想吃水果,又问他饿不饿,奚凯荣笑着说想吃苹果,周晓年就好像忽然找到了事情做,专心削起苹果来。
奚凯荣抬起输液的那只手,替周晓年挽了挽耳边垂下来的头发,奚呦这才发现,奚凯荣的手很干也很瘦,几乎是一层肉皮裹着骨头。
窗外灰蒙的天幕沉沉地坠着,远处的山丘像荒野孤寂的坟茔,惨白的光线无孔不入,伴随着呛鼻的消毒水味,恐惧悄无声息地吞噬着一切。
奚呦站在距离病床半米远的位置,却仿佛沉浮在海上,她想要抓住什么,可偏偏什么都抓不住,要留的留不住,要走的也注定要走。
“爸。”喉咙又干又涩,肿胀感让她的声音显得怪异。
奚凯荣和周晓年同时抬头看向她。
她短暂的凝滞了几秒,想说的话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堵在那里,不上不下,让她心口又沉又闷。
“怎么了?”见她愣愣地站着不说话,奚凯荣主动问道。
奚呦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接完电话的江沛川推门进来,他看了一眼奚呦,见她脸色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灰白。
不像是身体不舒服,反而像遭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她撑着陪护椅站着,一副要倒不倒的样子。
江沛川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扶她一把,周晓年却叫了他一声,拿着一半苹果问他,“沛川,要不要吃苹果?”
“谢谢周姨。”江沛川礼貌地接过来,吃完后,他告诉奚凯荣,“叔叔,画廊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警方把闹事的人都带回去调查了,您放心养病,很快会有结果的。”
奚凯荣感谢道:“麻烦你了,沛川。”
“不麻烦。”
江沛川公司还有事,得先走了。周晓年站起来,叫奚呦送一送江沛川。
两人乘坐电梯下楼,楼层数规律地往下减着,奚呦一言不发,垂眸看着前方,愣愣地出神。
江沛川忽然开口说:“奚呦,虽然现在说这样的话不太好,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那个提议,永远有效,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这一次,奚呦并没有像之前表现出来的那样抗拒,隔了半分钟,或者是更久,电梯已经下到了一楼大厅,两人并肩走出电梯,走到江沛川的车前,她才开口。
奚呦看向江沛川:“江沛川,我只问你两个问题,希望你能告诉我实话。”
江沛川说:“你问。”
“你和尤今目前是男女朋友关系吗?”
“不是。”江沛川回答,“我从来没有说过她是我女朋友。”
他确实和尤今有男女关系,但并不是男女朋友,从他决定夺回泰阳置业的那一刻起,婚姻对他来说只是可以利用的筹码。
所以,他给尤今想要的资源和前途,她给他解决生理上的需求,互惠互利,也互不干涉。
江沛川问:“第二个问题呢?”
奚呦说:“李沿和江岑峰什么关系?你在其实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奚呦直视着江沛川:“别撒谎,我要听实话。”
江沛川没有隐瞒:“李沿是江岑峰的人。”
奚呦又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给我打电话那次。”江沛川平静地解释道,“那天你说看见李沿和江岑峰在一起,我就让周助去查了,李沿是江岑峰故意安排在你身边的人。”
奚呦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一次,江沛川沉默了几秒才说:“抱歉奚呦,是因为我。”
江沛川说:“我原本打算利用和你订婚,扶持一品居挤占江岑峰食悦坊的市场份额,但是他知道了我的意图,所以在江汀生日宴那天,他故意和你见面,想要从你这里打听情况。”
“但是你很聪明,你拒绝了他,你不想卷入江家的内斗。但江岑峰不会放心,所以在我准备放弃和你订婚后,他开始安排李沿接近你,我那时候不知道李沿是江岑峰的人,如果早知道,我一定会阻止你。”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江岑峰就是个疯子,你拒绝了他,他就会毁了你。”江沛川顿了顿,“奚呦,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担心你知道真相会恨我,但如今,情况已经不能再糟糕,我也不想继续瞒着你了。”
“奚呦,其实那次的车祸,也是江岑峰做的,他很谨慎,根本没有留下证据,但我安排在他身边的人私下里听见过他和肇事司机打电话。”
奚呦身形晃了一下,江沛川立马扶住她,拉开车门让她坐上去,然后关切地问道:“奚呦,你还好吗?”
奚呦点点头:“你继续说,还有呢?”
江沛川看她这个样子已经有些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也没有退路了,他必须打败江岑峰,必须守住泰阳置业,必须狠下心,去做接下来的事情。
他筹谋这么久,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
江沛川迅速冷静下来,告诉奚呦:“如果我没有猜错,江岑峰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一品居在海城彻底消失。”
他看着她:“奚呦,你是聪明人,现在,该做出选择了。”
江沛川看似平静的话却像是一把尖锐的刀,血淋淋地刺向她,把她清醒地逼回到了现实里,让她不得不面对所有残忍的事实。
一品居能不能保住?邓毅能不能活着从手术室出来?奚凯荣的肝癌能不能治好?而这些所有事情的希望现在全部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密密匝匝,像是串成了线,一圈圈缠上来,然后在你毫无察觉的时候骤然收紧,勒住心脏。
她坐在一楼大厅冰凉的长椅上,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将脸埋在腿上,凸起来的肩膀和脊背颤动着,她或许是在哭泣,也或许只是人在极端压抑的情况下做出的身体应激反应。
身体和意识在缺氧地状态下渐渐抽离开,她仿佛离开了医院,游荡在无人的街上,她没有去路,也没有归途,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她而留。
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黑暗里,如一缕孤魂,前面全是死路。她的坚持,她的选择,最终成了囚困她的牢笼。
她猛地抬起头,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氧气争先恐后地涌进大脑,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霍明昭的号码。
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迫切想要和他见面,她想让他救救她,想抱抱他,想听他告诉她,别怕,他保护她。
可是——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机械的女声重复着这句话,手机慢慢从掌心滑落,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奚呦好像突然回过神来,猛地蹲下,捧着摔裂的手机一遍又一遍的拨打着烂熟于心的号码。
可是那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滚烫的泪珠从脸颊滑落滴在手机屏幕上,这一刻,奚呦忽然意识到,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后悔药,也没有重来一次。
她也不能这么自私,把他拉进江家这个泥潭里了。她想,就这样吧,这就是他和她最好的结局了。
江沛川说得没错,她该做出选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坚持下,霍总还能抢救。
再坚持下,马上就要甜了,真的,认真谈恋爱那种。
第37章 末路
江沛川离开医院后给尤今打了电话。
“你在哪儿?”他直接问。
“在工作啊。”尤今回答说, “怎么了,突然找我该不会是想我了吧?”
“今晚去春江夜。”
尤今笑了一声:“江总,我这边工作还没完呢, 今晚可能——”
“尤今。”江沛川打断她, 没有给她说话机会, 沉声道, “不管什么原因, 今晚九点,我要见到你的人。”
尤今察觉到江沛川语气里的严肃,顿了顿, 回答道:“……好。”
打完电话, 江沛川没有去公司,而是一直往北开,两小时后,停在了郊外一处荒废许多年的工厂外。
杂草有半人高,江沛川没往里面走, 站在车边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消失好几天的李沿拨开杂草慢慢从工厂里走了出来。
“江总, 事情都办好了吗?”李沿一身休闲套装,一点也不显狼狈, 他朝江沛川笑着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海城?”
江沛川递给李沿一支烟,随后自己也点了一根:“不急, 等我拿到一品居后,会安排你回海城的。”
李沿将烟捏在手里,没抽, 笑了笑说:“那就等江总的好消息了。”
江沛川看他一眼:“这几天先暂时委屈一下,事情结束了我就派人来接你。”
李沿:“好,谢谢江总。”
江沛川没在工厂多待,抽完一支烟就驱车离开了,李沿看着车身消失成一个小点后,才转身重新回到工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