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啊········”
她依稀听见了段慕昂的哭声,饱含痛苦,真正的悲伤。
段慕鸿想大声告诉段慕昂,显扬,别哭,四哥在这里。四哥被人关起来了,救命啊········
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家人亲朋就在咫尺之遥,段慕鸿却无法把他们召唤到身边来。
那天晚上,段慕鸿一个人躺在地窖冰冷的泥巴地里,无声地哭了。泪水把她脸上的血渍糊成一团,让她瞧着活像个疯子。
一连好几天段慕麟都没有再来过。直到三天后,他才重新出现在地窖里。他的来临挟带着扑面而来的酒气。段慕麟拿了一坛子酒,强行灌给段慕鸿。后果就是几天水米未沾牙的段慕鸿在被灌了酒之后吐得昏天黑地,在地上呕出了大片血糊糊的东西。
“喂,你知道吗?你死啦,”醉醺醺的段慕麟道也不嫌弃她呕吐,他抓住爬开的段慕鸿的后衣领把她拎回来,对着她的耳朵发出得意又醺醺然的大笑声:“你死啦!我前几天——前几天刚给你办了葬礼,我把你风光大葬,你高兴不高兴呀?”
段慕鸿一言不发,垂着头像个死人似的不说话。段慕麟等了半天,见她不说话,就把她往墙边地上一掼,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段慕鸿从来不知道瘦削的段慕麟原来力气这么大。果然男人只要殴打女人,大多先天的都要占有优势。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啦!你的银子,你的宅子,你的儿子,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一边殴打段慕鸿一边大笑。“段慕昂不敢同我争,我把青州知府买通啦!花了十万两银子,都是你的钱。嘿嘿,想不到罢?我把知府买通了,谁还敢来跟我抢?四姐,你说对不对?”
他把段慕鸿扔下走了。一天后他又回来,这一次给段慕鸿灌了一大碗味道很奇怪的肉汤。段慕鸿麻木的躺着任由他灌,同时在心里疑惑自己为什么还不死。除了昨天让她呕出血的酒水,她好几天没吃任何东西了。为什么她还不死?这人间炼狱什么时候能结束?
心满意足的灌了段慕鸿一大碗汤,他把段慕鸿像条咸鱼一样翻了个面放着,在她身上乱拍乱打。一边拍打一边道:“你知道你方才喝的是什么吗?好喝不好喝?那是你送我的马,味道是不是很鲜美啊?”
段慕鸿又开始疯狂的呕吐了。她吐了自己一身。段慕麟气的狠狠打了她几个大耳光。接连两次呕吐把这间地窖的气味弄得让人难以忍受。段慕麟把段慕鸿转移到了另一间地窖里。在转移之前,为了防止段慕鸿逃跑,他找了个虎背熊腰的匠人把段慕鸿的琵琶骨给打穿了。用一条沉重的大锁链枷起来。当天夜里他亲自前来,用铁链子拉着段慕鸿走出地窖。
段慕鸿被地窖关了这么久,再一次走出地下时她几乎要被天空中洒下的月光刺激的睁不开眼睛。段慕麟害怕她出声求助,就让人把她嘴巴给塞起来了。被段慕麟扯着锁链踉踉跄跄的走过院子,段慕鸿神志不清的眯着眼睛环顾四周,只觉得很熟悉,可又死活想不起来这是哪儿了。从这间地窖到另一间地窖的距离不过几步路。段慕麟用堪称温存的力度拍了拍她的肩膀,想把她推搡进地窖。可段慕鸿却好像忽然清醒过来了似的,她停止了身板,猛地掉头试图向后跑去。结果却被锁在琵琶骨上的链子困住了去路,疼痛让她像被捕兽夹捉住的小兽一样呜咽出声,被段慕麟险笑着揪起来,连推带搡的扔进地窖里去了。
□□虐待段慕鸿大约是让段慕麟很有复仇的快意。当天夜里,他用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拉来的大石臼碾断了段慕鸿的左腿。段慕鸿疼的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以后。段慕鸿在新地牢里躺着,觉得浑身冰凉。秋意很浓重了,深夜寒凉。她裹紧了自己身上的破衣服企图让自己稍微暖和一些。同时恍恍惚惚的想起,她这次从登州折返,原本是要去南方继续筹措军需的。她应该把那些东西送到登州去。修身齐家平天下,前线的人们需要她。
“老天爷啊········”躺在冰冷的地牢里,在细细回顾了自己这半生后她流着眼泪苦笑。“我这一生没享过什么福。不过也不算苦。我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对得起自己当初的雄心。我这辈子有看走眼的人,也有辜负了的人。修身齐家,我做的不好。但如今好容易能沾一个平天下的事,惟愿老天给我个机会,让我把这些东西送到辽东去,那我就是死也无憾了········”
真的无憾吗?她昏昏沉沉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段慕鸿?你已经忘了你其实是段慕鸢了吧,这些年戴着面具的人生,你早就忘了自己是谁了,是么?
忘了又如何,不忘又如何·······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同那人之间,到底是有缘无份——还耽误了人家这辈子。
傅行简,下辈子别遇上我了。我说过你和我搅合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没想到,一语成谶。
不过傅行简现在有了可人的女儿,十二年过去了,他如今,应该也过得不错了罢。
段慕鸿在半梦半醒间沉沉睡去,疼痛渐渐漂离了她的身躯,漆黑的地牢不见了,她在一片白灿灿的光芒中看见了十五岁的傅行简,快乐又信心满满,站在人声鼎沸的码头上对着她招手。
他大喊:”雁希!你不要娶亲!我来娶你啦!还给你带了簪子!你瞧!“
段慕鸿笑着闭上了眼睛,嘴里口是心非的咕哝:”谁要你的丑簪子········“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也变成了十五岁的少女样子,梳着垂髫双挂髻,鬓边插着支小小的珠花。提起天青色的马面裙裙摆,她高兴的迎着向她张开双臂的傅行简跑了过去········
第157章 再见雁声
“段慕鸿······”
“段慕鸿······”
“段——段慕鸿!你起来!你给我起来!”
“哎, 我都说了你这样喊她是不会搭理你的。你瞧,你得这样——”
两肩忽然传来钻心的疼痛,段慕鸿嘶哑着嗓子低低惨叫了一声——她已经发不出尖锐的痛呼了。嗓子和舌头经过段慕麟几轮折磨下来, 几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然而她醒了过来。昏迷中那一片苍茫的白离她远去。跌回现实, 她依旧躺在黑漆漆阴森森的地牢里。
“醒啦?”看见她睁开眼睛, 段慕麟笑嘻嘻的又是一扯那琵琶骨链。段慕鸿闷哼出声,抬眼看着段慕麟。她脸上污脏的不成样子, 血迹混合着泪痕, 还有地牢地上的泥土尘埃。这样肮脏的面孔,却反倒衬托得她那一双眼睛愈发黑白分明了。黑白分明的睁着, 她的眼睛里无悲无喜。段慕麟低下头去仔细端详她, 发现她的眼睛看不出灵魂的痕迹。
“好像是傻了。”他回头用聊天气的语气对后面的人说。“喂, 你应该不会心疼你的老情人罢?别忘了,你女儿可是她简接害死的。你又不能责备你儿子,就凑合着拿她撒撒气吧!反正我看她也跟疯了差不多。”
一双青缎云锦靴子出现在段慕鸿的视野里,莫名让她觉得熟悉。靴子的主人缓缓蹲下来,小心翼翼的仿佛生怕碰碎了自己面前的东西。有些微凉的手捏上了段慕鸿的下巴, 手的主人也许原本是想粗暴一抬的。但不知怎得,这动作慢慢的就带了几分迟疑。段慕鸿被他捏着下巴抬起头来, 被迫同他对视。她空茫的眼底投下了熟悉的影子, 是傅行简。
“你······怎么落到这副德行了?”傅行简慢慢道。他另一只手慢慢拭去段慕鸿脸上的污秽, 凑近了一些,端详着段慕鸿的脸道:“你这样, 瞧着可是不大好看啊, 段朝奉。”
没有回答。段慕鸿就那么呆呆地同他对视着,像个什么动物,没有灵魂没有心。从前傅行简总骂段慕鸿没有心。今天他才见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没有心。
不满于段慕鸿的一言不发, 仿佛听不懂人话似的。段慕麟凑过来给了段慕鸿一巴掌:“傅朝奉问你呢!你他妈给我说话!”
两张令人心寒的脸挤在段慕鸿的视野里,一张一合的嘴巴说着她不想听的话。这总算唤起了她一部分意识,嫌恶的闭上眼睛皱起了眉头。段慕麟发出大笑:“哟哟哟!哈哈哈哈你还嫌弃上了?你知道你现在脏的像条狗吗?谁嫌弃谁啊真是!”
傅行简就在一旁看着,也不阻拦,也不说话。
段慕鸿的心冷了下来,呵!她果然又自作多情了。心心念念的人,竟是这一切背后的始作俑者啊!
“原来是你挑唆的段慕麟这个狼崽子。”她在心里漠然的想。“我那会儿还想着你,真是香油蒙了心。”
傅行简低头看了看她,一言不发。他回头对段慕麟摆了摆手,段慕麟立刻就乖的像条狗一样闭上了嘴——与厌恶女人相对应,他似乎总是对比自己强大比自己年长的男性特别有好感。从前他对段慕鸿言听计从,如今发现段慕鸿不是男的,他就转变目标,又变成了傅行简身边牙尖嘴利的狗。
“段慕鸿,你能听到我说话,我知道。”傅行简说。“所以你听好了,看到你现在这副烂泥一般的德行,我心里特别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