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蔻压低了声音,尽量不让席面上其他人听见。
——“去派人接回来,好生安顿。”
来人抬起了头,似是为难至极的模样。
“派了人的,可少爷执拗的很,又不大清醒,非得要……”
容蔻瞥眼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非得要您去接他。”
——那对面坐的,是秦家人。
容蔻本应不予理会的,可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元叙期期切切,走哪儿都看着她的眉眼。
——越想心里越怪异。
掺杂些难言的悸动和急切,亦带着一点儿心疼和不明显的欢欣。
——他终究是离不得她的。
罢了罢了,不跟自己较劲儿了。
心动就心动,索性她容蔻活到现在,还从未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
——元叙自然也不会例外。
☆、第 81 章
十一豢养
那次之后,容蔻没有再冷漠相对,元叙心中欢喜得很,整天脸上都挂着笑。
闲暇时间,他还去找了那老师傅学唱戏。
有时候懒得去了,就央容蔻同去梨园听戏。
时间长了,他好像也对这曲儿上了心。
在看台上时,他回回都是坐容蔻旁边的。
——容蔻看戏,他也看;只是隔一小会儿,他就会转眸去看看她,甚是满足。
——他心里明白。
自己之所以听戏成瘾,皆是因着那戏文里,有他对她说不全的话。
——所以只能在戏里图个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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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蔻初初知晓元家出事儿的时候,元家老幺元楼,已经没了。
“我往下查了查,是容氏的人把元家逼到绝路的。”
那人抬眼看容蔻好几次,都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开口。
——“是元叙,对吗?”
容蔻支起胳膊,柔荑半托着脸,虽是问句,却像是笃定极了。
——“我从前想着元姝的情分,给了元家后路的。”
——“但阿叙是为着什么,要拼了命的,弄死那个元楼?”
女子眼中酝酿着似有若无的冰霜,亦有一丝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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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叙以前,是真的恨毒了元家。
他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就是元楼。
但他日日隐忍着,不欲给容蔻带来麻烦,也因着自己不够本事。
后来时日长了,他整日念得,不再是那些微不足道的仇怨,而是怎么娶到他的蔻儿。
可元楼不该——
不该提容蔻,不该提秦远。
——“以为攀上高枝就不得了了?”
他眼神一如当年轻蔑,刺目的教元叙难以忍受。
——“不过是容蔻那女人手里的玩意儿,还是个替代品。”
——“没有这张眉眼神似秦远的脸,你又算什么东西?”
他满心的怒火慢慢泄去,继而有丝丝缕缕的阴暗嫉恨心绪涌上来,还夹杂些许痛苦和不甘。
——他难以启齿,也从不敢提的所有痛处,瞬间被元楼全部戳破。
那些恶毒无比的想法,忽然就一一出现在脑海里。
——你不如死了吧,那样就没人会再说出这样的话。
——你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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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叙早知道会败露的,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但容蔻好像没有多生气的样子,倒叫他疑惑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索性他如今,是没有半点悔意,只是略微有些懊恼,
——当初应该做的更高明些的,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容蔻查出来,又给她添了一桩烦心事儿。
容蔻身侧的佣人伺候着用茶,她又示意给元叙也倒了一杯。
“今年新到的石亭绿,你尝尝。”
容蔻言罢,不再看他,自顾自品着。
“阿叙——”
容蔻放下了杯子,手搭上怀里的金丝小暖炉,终于抬了眸看他。
“现在没别人,你告诉我,元楼致死的那场意外,是不是你做的?”
元叙只是看着她,眼中光亮一点一点黯淡下去,也不答话。
“你从前千般苦万般怨,我都知道;你开始拖垮元家的时候,我一清二楚,也从未阻拦。”
“我想着,你把怨气撒出来也好,他们做了什么事,都理当承受后果。”
她转过脸,目视前方,不知在看些什么,又好似在出神。
“但你不该,手上沾了人命。”
“我望你能远离那些腌臜,望你在我身边能德厚流光,美好的一切,都合该衬你的。”
元叙却像是被踩中痛处的猫,突然表情复杂起来,手也紧握成拳,甚至站了起来。
他五脏六腑都在疼,喉咙里都是血腥味儿。
“可温润如玉的,是秦远,不是我元叙。”
——“是不是我毁了蔻儿的念想,让你终于明白……”
他声线有些颤抖,眼尾猩红,似是极艰难。
——“假的,永远是假的。”
——字字泣血。
作者有话要说: 容蔻是真的对元叙上了心,才会不愿意他做那些事儿,秦远是故人,而非恋人,是元叙自己想太多,当然也有一些是外界因素导致的
☆、第 82 章
十二豢养
容蔻终于皱了眉,脸色已经有些许不悦。
“我在说你的事情,你提秦远做甚?”
元叙低敛了双眸,里面尽是些阴冷之色。
他缓缓开了口。
——“我听说,他从前就唤你蔻儿。”
他其实恨毒了那个人,他连一个字都不愿意提。
可他气疯了,哪里还有半点理智。
这么久了——
自他知道秦远这个人,他那颗心就没安生过。
照理说,一个死了的人,他同他计较什么呢?
他意难平的,是替代。
——我倒恨不得割了这眉,挖了这眼;那我好歹,还能是元叙。
——“你喜欢身边人唤你蔻儿,我一直不知晓原因,如今想来,也是因为他吧?”
他好不容易,于万丈深渊中等来的救赎。
还以为是天赐恩泽,却也不过是捡别人的便宜。
——他恶心的慌。
他又忽然想起从前,容蔻第一次许他唤她“蔻儿”
的时候。
——“阿叙就这样唤,总归亲近些。”
他高兴的一宿没睡。
现在想想,竟像笑话一般。
“够了。”
容蔻似是有些动怒,眉眼不再和顺,同他初遇她时那般冷漠。
“你质问控诉我,你以什么身份?”
“从你来到容家,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你。”
她说话还是不紧不慢,可每一个字,都戳在元叙心窝子上。
“这么些年,你过的风生水起,心性也大不如前。”
“如今你搞出了人命,我心里还是偏着你,丝毫没有怨怪你。”
“可你阴阳怪气,咄咄逼人,一而再再而三,冒犯我的底线。”
她像是厌恶了他,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一个已故之人,你同他百般计较。”
“我实不该,将你惯成这幅样子。”
他突地心中大恸。
——说来说去,还是因着那个秦远。
“可你忘了,你被打得半死,求我救你时的低微模样。”
“倘若不是我心慈,你早死了。”
她睥睨他,眼中冰冷刺骨。
比他十七岁那年的冰雨还要冷。
容蔻抬眸,不再看他。
“但你,却是个得寸进尺的。”
——容蔻曾说过会护着他一辈子的。
她带他回容家的时候百般怜惜。
他恍惚想起,容蔻那时候因为他身上的伤大发雷霆,元家上下人心惶惶,他以为她真的喜欢他的。
——可于她来说,他不过是个豢养的宠儿。
这七年里所有的温情和幻想,皆是美梦。
——书上所说,剜心之痛,他终于体会到了。
“既然你如此不如意,又混出名堂了,索性便依你。”
他血气上涌,隐约有不详的预感。
——“走吧,离开容家。”
她背对着他上楼,轻飘飘的语气像扔掉什么麻烦。
元叙眼前一黑,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站起来。
“不,不……”
——假的,一定是假的,她一定是在说气话。
——容蔻以前那么宠爱他,不会这么狠心的。
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全都改,我好好在家守着你,不会再给你添麻烦;再也不会提秦远,替代品也没关系。
——求你别赶我走。
可他忘了,容蔻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有佣人鱼贯而入,带着保镖。
他们平时再尊敬他,也是因着容蔻;终究容蔻,才是他们的主儿。
挣扎的时候,他撞到了额头。
可他努力睁着眼睛,去看楼梯上的容蔻。
她手搭着雕花栏杆,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她终究还是抛弃他了。
——如此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