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鸟兽散了。
成栎看见靓靓半靠在窗台上一笔一划的还挺认真的,他瞧了瞧她脑袋,说:“走,跟我回家去。”
“好。”小姑娘跳下凳子。
靓靓出了礼堂,一条长长的,两边种满了绿树的石板路通往校门,她挪了两步,便赖着不肯动了。
成栎看她垮着肩膀,翻了个白眼,无奈的接过她的书包:“懒虫。”
靓靓的苦瓜脸瞬间嘻嘻笑了,一蹦一跳的跟上了隔壁哥哥的脚步。
天色越来越暗,成栎抬头看了看,豆大的雨噼里啪啦砸向地面,他叫了声:“糟糕。”
成栎背了两个书包,拉着靓靓,沿着街边,一路狂奔,好在枫城是小地方,俩人终于赶在倾盆大雨之前到了家。
成栎还没到街角,就放声喊:“妈!妈!快开门。”
屋里的妇人从沿街的窗口探出脑袋,眉眼温柔,声音甜美,“哎,回来啦!淋雨了吗?”一会儿,看到成栎噔噔噔跑上楼,后面跟着的小女孩:“靓靓!”
“费老师。”靓靓轻声喊。
“哎。”费贞月弯腰,笑得眉眼弯弯:“刚你爸打电话给我了,晚上在费老师家吃吧,我做了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
“好耶!”
成栎初三那年暑假,大院里的孩子都围在门口的空地上看电视,什么射雕英雄传、倚天屠龙记、天龙八部的轮番放,这个台播了那个台继续播,你方唱罢我登场,即使看过无数次,那些港台剧大人小孩都津津有味。
程驽飞叫:“成栎,江边捉萤火虫去?”
靓靓跳起来:“我也要我也要去。”
“好好好。”
“抓萤火虫去!”江边月光朗照,涛声拍岸,程驽飞手指着不远处的滩涂边那片低矮小树林,成栎定睛一看,树林里面一闪一闪的泛着黄的剔透的光,靓靓来劲了:“成栎哥哥!我去屋里拿几个瓶子,咱们把萤火虫装回来。”
初三的成栎剃了寸头,少年郎的下巴尖尖的,脸上满是胶原蛋白,笑起来左颊极浅极浅的狭长酒窝,轮廓很深,双眼皮很深,睫毛特别长,瘦,这个年龄正在长身体,饭量很大,胃口也很好,似乎永远吃不饱,也永远吃不胖,T恤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大男孩肩上扛了个捉萤火虫的网兜,跑在前面,靓靓跟着,程驽飞殿后,在这夏夜如水的月色里,踩在江边的硬石板小路上,脚步雀跃,欢呼:“抓萤火虫啦!”
何娟萍见他们往江边跑,踮起脚尖喊了一声:“等下要涨潮,可小心着。”
他们根本没留意听,成栎只丢下一句“知道知道”,一溜烟身影就没在树林里。
在江边的小树丛里,成栎一下一个网兜的抓了不少,一会儿就装了小半瓶,俩娃颠颠的在树林里抓了那么多萤火虫回来,高兴坏了。
“走,成栎哥哥,我们回去让小伙伴们羡慕一下。”
“好啊好啊。”
一路小跑,隔的远远的,靓靓就看见成栎的妈妈费老师和二中的曲校长一前一后骑着自行车往大院来,曲校长显然见到成栎了,一手握着车把,一手向成栎狂挥。
“成栎!成栎!”
成栎一头雾水,“妈,校长?怎么了?”
靓靓拉了拉他袖口:“成栎哥哥,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成栎抓抓脑袋。
曲校长看见成栎,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也顾不上锁了,扔在路边,三步并作两步的抓着他的肩膀:“成栎,成栎!”他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你……你中考成绩全市第一!”枫城县参加的是枫州市的统一招生考试,校长的高兴难以名状,市状元出在我们学校啊!下个月招生,找我提篮子的人会不会踩破门槛啊?
靓靓看看成栎,虽然满脸笑容,但是却很镇定,靓靓想,这家伙太装了吧,我要是考那么好,早就高兴到飞起来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何娟萍把女儿抓到一边,“你看你成栎哥哥,你要是能吊尾进枫高我也认了啊。”
靓靓:“成栎哥是他,我是我,哪能混为一谈?”
“暑假别学画画了,妈给你找地方补课去。”
“不行!我就这点爱好了。”靓靓气鼓鼓:“你不能剥夺它。”
“多给她留条路也好。”程驽飞接腔:“你这是被成栎刺激的啊?再不济,以后咱们靓靓可以去考艺术类的,当美术老师不也很好吗?”
“好什么!都怪你,宠的她,不思进取的。”何娟萍恨恨的说:“哎,你说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阿萍,成栎这种叫少年天才,别说枫城,整个浙江也没几个的。”程驽飞倒是很看的开,“不要这么着急,说不定靓靓还没开窍呢。”
“长的比我还高了,还没开窍?”何娟萍恨铁不成钢。
第033章
枫城高中虽然地处浙南的一个小县城,但却是大名鼎鼎的省一级重点中学,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朝末年,一位大教育家告老还乡后创办的学堂,一百年的风风雨雨铸就了枫高的辉煌。枫城虽然是个小县城,但却因为沿海城市,是改革开放浪潮的第一批受益者,物质相对的富足让当地的百姓格外的注重教育。
某些人眼中辛苦的高中在成栎眼中却是快乐的。他像一条鱼,畅快的遨游在知识的海洋,像一块海绵,求知若渴的吸收知识。
但是命运却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成栎不过上了两个礼拜的高中,一天下午回家,费贞月照常给成栎煮饭做菜,等儿子吃完饭,她边收拾碗筷边说:“栎栎,妈跟你说个事。”
成栎拿着书本刚想回房间看书,却被她凝重的表情震住了,霎时间少年心头乌云密布:“妈?什么事?”
费贞月拉住儿子的手,停了一会说:“成栎,去年年底,我的左眼干涩无法流泪,去县医院和市里医院都看过,有些医生说没事,有些医生说再观察,都看不出什么毛病。”
“妈,你怎么都没跟我说?”成栎一惊:“那现在呢?好了吗?”
“前阵子有协和的专家过来,叫我去查了查脑子,是脑瘤。”
成栎愣住了:“那……现在怎么办?”
费贞月眼睛里泪盈盈:“明天靓靓妈会带我去住院。”她拍了拍成栎的手:“我们家在这里也没个亲戚,你去你程叔家住几天,妈应该很快就能出院。”
但是费贞月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从确诊到离世,不过就两个月的时间。
一个十六岁的单亲少年,要面对失去最亲的人的剧痛,老天实在是太残忍了。
在疾病面前,人类渺小无助,不堪一击。
程驽飞一家人,倾尽全力的去帮助这个十六岁少年,帮助他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将她送上山。
那天晚上,靓靓悄悄的跟着爸爸和成栎,虚掩的房门内,程靓靓从门缝内瞄见程驽飞面色凝重:“栎栎,你爸妈虽然走的早,但是不要担心,今后你只管读书,长大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其他的一切有叔叔。”
十三岁的靓靓,怯怯的躲在门后,看见十六岁的成栎,还是个大孩子的成栎,抱着程驽飞哭的跪倒在地。
程驽飞待成栎视如己出,何娟萍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多出了这么个十六岁的娃有点接受不了,但她不是个刻薄无情的人,她也是从小看着成栎长大的,这孩子现在孤苦伶仃,确实可怜,“成栎,以后这就是你的家,靓靓就是你的亲妹妹。”她总是这么对孩子说。
既然程驽飞将他领回住下,她也不作他想,全心全意的对这孩子好便好了。
本来她怕靓靓会觉得家里忽然多出了个哥哥会不习惯,心里不平衡,但是没想到,自家的姑娘对成栎的到来没有一丝不接受,也一直尽她的小小力量去帮助他。
成栎用了近一年的时间从痛苦、伤心、疏离到渐渐平静。
时间会抚平一切的伤痛。
成栎埋头默默的读书,他以省理科第一名的成绩进了清大,两年基础班后转入了协大医学院,成栎的班主任曾老师曾经问过他:“你的成绩,可以保送国内顶尖大学读金融读生物读物理化学的,为什么要学医?”
成栎说:“希望以后能尽我所学治病救人,让更多家庭不受病痛困扰,让更多孩子能在父母呵护下茁壮成长。”
曾老师看着眼前的孩子,虽遭遇大不幸,但这三年,在叔伯朋友老师的帮助下,他走出阴霾慢慢恢复了,是小小年纪有大大梦想的模样,是眼有星辰胸有丘壑的模样,他用力的拍了拍成栎的肩膀,连声说:“好,好。”
程靓靓吊车尾考的枫高,她的班主任袁老师跟程驽飞相识,对程家的“儿子”成栎赞不绝口,“我教书这么多年,没看过这种学生,那个成栎,是真的厉害,理科也好文科也好,无论哪个省的模拟卷,永远第一名,你说他的脑袋什么构造?”
“他那妹妹,那个叫程靓靓的成绩怎么样?”
“凑合吧,不过能考进枫高也不容易,但是明显没他好,我看以后能考个浙师大已经谢天谢地了。”
靓靓的高一第一学期结束时的期末考,成绩十分的悲惨,全班倒数第四,她看着成绩单上的数理化,58、60、62刺眼的成等差数列排列,她只觉得一口血闷在喉咙里面上不去下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