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之雀 (宠袂)

　　她微微低着头，耳边几缕碎发垂落，默默收拾着新书，整理着手头东西，对新学校和新生活的一切都于心底里跃动着一股喜悦。
　　殊不知早自习一下课，自己就被各种假装从班外路过的人偷拍下无数张照片，同步上传到论坛最开始的那个帖子里去了。
　　[太模糊了吧？大哥你拍的什么东西？？]某人diss某层。
　　其人委屈：[你看不见么？她位置在里面靠窗，离走廊最远啊！！]
　　[有没有人有那种可以放大几十倍的相机去拍一下啊？]
　　[你要数她有几根头发吗？？]
　　……
　　又有高三7班的女生抗议：[你们TMD是不是有病啊！爱拍谁拍谁，别拉无辜的人上镜好不好！！打马赛克是最基本的尊重懂不懂？一群死直男！！艹！]
　　于是又有不安分的人出来带节奏：[谁让你们长得丑，被拍个照都一堆毛病，哪像人家转校生，怎么照都好看~]
　　[神经病！！！]
　　……
　　课间操的时候，班里一名女生和奚雀珂搭讪。
　　奚雀珂在座位上抬头，第一眼就觉得她很可爱。她也很外向，主动告诉奚雀珂自己叫“莫薇”。
　　正好大家都在往楼下走，她主动跟奚雀珂一起。路上半挽起她胳膊，是个小话痨。
　　奚雀珂一开始还有些无措，后来话就多了，变成两个人互相说，偶尔会一起笑几声。
　　其实她完全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清冷，只是从小独来独往惯了——被迫的。
　　回去的时候，她稍稍酝酿了一下，开口跟莫薇说：“英语老师是不是会定期发些打印出来的文章？”
　　莫薇不愧是个人精，立即想也不想地抢过话说：“对对对！发下来的都会夹到一起。我们高中三年一直是这个英语老师，她一直有这个习惯，所以每个人都订了厚厚一大本，特无语……之前发的你都没有是吧？没关系，回教室我把我的那本给你复印！”
　　“……”
　　还没说什么，一串连珠炮就射过来了。
　　看着那张小孩子般得意洋洋的笑脸，奚雀珂张张口，最后也抿嘴笑了出来。
　　回到教室，随手折起一张讲过的随堂小测当扇子，轻轻扇着风。
　　没多久，前面同学传来一本可爱的粉色文件夹。
　　奚雀珂抬头，正对上从第二排转过头来的莫薇。她冲自己笑着挥挥手，露出一颗小虎牙，二人心照不宣。
　　忽然回归校园生活，恍然觉得一切都有些单纯美好得不切实际。
　　以往在社会上，无论与谁交往，都不得不或多或少地保持些距离。这里却聚集了这么多年龄相仿的人，同班的女孩子可以自然而然地挽起你的手，不设心防地对你滔滔不绝。
　　课间操这么一趟，又有无数奚雀珂的新照片上传到论坛，但更多人直接见到了她本人。
　　[她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好好看啊啊啊啊啊啊啊！！]
　　[想竞争粉头的抓紧了！我觉得这个姐姐无论是不是明星，以后都得爆红，真的，我的直觉就是这么强烈！那什么，一起建个粉丝群怎么样？/狗头]
　　但不好听的声音也在。
　　有人继续挑刺式地从奚雀珂身上寻找蛛丝马迹，甚至凭空臆想地断定她各种不好。有幸灾乐祸或别有用心的人不断拿她和高嘉瞳、吴娢华、安宣……甚至不断扯进更多校内颇有名气的女生做比较，引得战火纷飞。
　　还有人通过课间操照片直接点名道姓地diss莫薇，说她想借奚雀珂火，小狗腿当得挺麻利。
　　莫薇刷论坛刷得也勤，披着马甲混在一群人里撕——
　　[Excuse me？这位姐姐，你说这话是不是因为从来没交过朋友，你的朋友都是你的大腿或者小狗腿对嘛？？]
　　[天哪，你的意思是不是转校生就不能有朋友了？不然就是小狗腿？我看你是接近不了漂亮姐姐所以变酸鸡了叭。]
　　……
　　就算被鉴定为[莫薇亲自下场]也乐此不疲，因为有相当一部分人和她站在同一战线上，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
　　——并非所有人都对奚雀珂充满恶意，她只是太好看太抢眼了而已。
　　奚雀珂后来看到这些，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她知道在学校这样一个大群体里，这样的舆论再正常不过。
　　如果某个帖子从来没出现的话。
　　*
　　不过就在这天晚上，莫薇没和她一起吃饭。
　　奚雀珂没觉得有什么，正好自己也不饿，就去学校超市买了点水果——晟铭这所私校浮夸得可怕，处处充满资本主义气息，超市等设施一应俱全。
　　买东西不过短短一趟，她也没有观察周围气氛的习惯，只专注于做自己的事，依旧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回想下午的时候，有接二连三不认识的男生托人给她送东西，她只觉得很难应付。
　　一回过神，送东西的人就溜走了，她更不知道该怎么还。还好有莫薇把那些东西统统拿走，说会在论坛上发帖子让那些人来认领，气势汹汹地说不领就扔掉。
　　那是奚雀珂第一次听说学校论坛这个存在，但没在意。以为就是个发些失物招领的公式化平台。
　　所以来超市之前，她还担心会受到什么困扰。但这一趟来回出奇顺利。
　　莫薇回来的时候，她还有一盒冬枣，于是叫了她一声，招呼她过来一起吃。
　　看见莫薇站在另一名女生桌边，和其说着话，别扭地不愿过来，奚雀珂才觉得不太对劲。
　　但最后，莫薇她还是过来了，勉强地拿起一颗冬枣。
　　此时奚雀珂同桌还没回来，莫薇也不大大咧咧地往那空位上坐了，只是站着，沉默地吃完那颗冬枣，最后很小声地和她说：“奚雀珂，你知道咱学校有个论坛吗……”
　　不再多说，奚雀珂就懂了。
　　但她没急着看，而是坐在位置上，慢慢地吃完那一盒冬枣。
　　看同学们慢慢回来，原本有些空荡的教室渐渐恢复了应有的热闹。但大家都没看她，好像她忽然就变成了一个空气人。
　　晚自习的时候，她找到了学校论坛，某条帖子正好在最高处。
　　——[不是都好奇转校生奚雀珂的来历吗？这里最全哦。高中当三当社会姐被人打退学，来北城做车模明码标价15万一晚，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女神。]


第9章 笼中之雀
　　就算过了很久，奚雀珂也记得自己打开那个帖子时的感受。
　　先是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一台因接收不到信号而花屏了的老式电视。尔后是愤怒，一种深达心里的刺痛。但最后，一切波澜起伏都归于了一种久违的麻木。
　　她记忆力很好，所以即使只读高三，她也有信心考上一座不错的院校。
　　所以她总可以清清楚楚地记得很多事。
　　譬如三年前，在偏僻的奚镇，在那所破旧的学校里，连墙体都是残缺不全的。她至今依旧记得许多人的面容——扭曲的，麻木的，无知而空洞的，洋洋自得的。他们随时可以把她拖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肆无忌惮地拳脚相向，恶语相加。只因为，他们会用很廉价的手机上网，学校贴吧里充满对她的污蔑和诽谤。
　　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解释不清。试过示弱和无条件认错，但没有用，那样只会让他们笑得更肆无忌惮，并更加坚定地认为——她就该承受这些。
　　后来她明白了，在这个无知又野蛮的小地方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他们仗着这个不上不下的年纪为所欲为，只想找个弱者或天生优越者拉出来欺负一通，放纵心里的阴暗面。
　　她看过很多和她一样被欺负的人，他们最后都变得比那些施暴者更加麻木。
　　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在这片泥潭里陷进去，且她很清楚自己有什么，所以她走了。
　　一段起伏不定的生活最终归于晟铭。
　　不仅因为她这样的情况适合上私校，不仅因为晟铭校规宽松、临近北城最繁华的地段，便于她在公司里做兼职。
　　她记得过去每一个欺凌她的人的样子，记得那时不断在眼前晃过、污迹斑斑的校服，记得垃圾堆的味道，记得身上每一处被颤抖着涂上药的淤青，记得每一种或深或浅的疼痛……
　　他们要把她踩进泥土里万劫不复，她就一定要越走越高。
　　但一切好像都在重蹈覆辙。
　　丑陋的依旧丑陋，只不过披上了一层更为华丽虚伪的外壳而已。
　　她在晟铭度过的第一节 晚自习，就是把莫薇的文件夹原封不动地传回去，托着腮发了整节课的呆。
　　迟迟没有点开那个帖子，却看它的各种数据不断飙升，帖尾的小标签从黄色的“NEW”变成了红色的“HOT”。
　　课间的时候，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她在微信里找到备注为[刘潇]的人。
　　斟酌着、打打删删地编辑出一条消息：[在吗？很久没打扰你了。记得你对电脑很了解，可能有些事需要你帮忙……]
　　放下手机，继续托着腮等待，手指不断在桌面上敲敲打打。眼看对话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足足一分钟。
　　刘潇给她回复：[是的，很久没联系啦！最近过得怎么样？我如愿考上了心仪的大学，计算机系，暑假在朋友圈里发过录取证书，但同桌你好像一直很忙……/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