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 (归渔)

　　阳光穿透树叶之间的罅隙落在他身上，冷白皮被日光晒得愈发透明，连脖子上那颗小小的痣都清晰可见。
　　耳机里面刚好唱到那一句：蝴蝶记忆很短，留下什么恩怨，回头像隔世一笑便算。
　　可能是日光太强烈了，周燃青突然一阵头晕。
　　她停下脚步，伸手摁了摁太阳穴，然后一路小跑着追过去。
　　“喂。”
　　对方没反应。
　　快步跟过去，她伸手抓住他肩膀上双肩包的背带，开口叫他名字，“陆忍。”
　　那个背影终于停下来，回过头。
　　他视线落在她身上，轻飘飘的，眼尾微扬，好像在问她有何贵干。
　　她没头没尾地开口：“我昨晚回去之后失眠了。”
　　陆忍挑眉：“关我什么事。”
　　“我是因为你失眠的，怎么不关你的事。”周燃青凑过来，极自然地跟他并肩走在一起，阳光洒在她身上，很暖，很温柔。
　　“所以？”
　　“所以——”她低着头从牛仔短裙的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界面，朝他递过来，“加个微信吧。”
　　他脚步没停，“你没有我微信？”
　　中国留学生的圈子总共就这么大，她看起来在这个圈子里也吃得很开，随便跟周围人打听一下，肯定能要到他的微信。
　　“不一样。”周燃青也不生气，依旧把手机高高举着，跟在他旁边，“我想让你主动加我。”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点骄纵和一点点理直气壮，那点儿被她努力藏起来的优越感终于露出来，好像现在角色倒转，是他在主动要微信。
　　“巧了。”陆忍终于停下脚步，偏过头睨她一眼，“我从不主动加别人微信。”
　　盯着他那双漆黑到极致的漂亮瞳仁，沉默片刻，她很快就选择先退一步，“那你告诉我你的微信号，我加你好了。”
　　在陆忍面前，谈什么原则，先把微信加上再说。
　　他回过头，在空气里短促的笑了声，“给我一个理由。”
　　周燃青想了想，十分心机地答：“今晚请你吃饭。”
　　“不用。”
　　“……那，以后每天都请你吃饭？”
　　他不回答了，像是觉得跟她对话很无聊，拉了拉滑下去的书包肩带，快步往前走。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明显地对她表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身边人来人往，偶尔看到几张熟悉的中国面孔，正在盯着他们窃窃私语，周燃青也顾不上面子，一路小跑着跟上去，自暴自弃地问：“那你说，要怎么样才肯加我。”
　　陆忍脚步没停，回答得却很快：“以后离我远点。”
　　这个条件，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可能是苛刻了点儿。
　　但是谁规定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反正她从来也没听过谁的话，于是她弯弯眼睛笑得单纯无害，非常干脆地点头，“好。”
　　他的头发好像有点长了，低下头看她的时候，碎发会稍稍遮住眼帘，显得整个人的气质有些模糊的冷。
　　像是看出了她那点小心思，又像是没看出来，总之，他语速极快地报了一串数字，幸好她手机就握在掌心里，匆匆忙忙地输入，然后对着跳出来的头像摁下“添加”。
　　再抬起头的时候，那人已经没了踪影。
　　重新低下头，她仔仔细细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漆黑一片的头像，嘴角慢慢弯起来。
　　耳机里一首歌恰好唱到结尾。
　　“随时能欢喜亦随时嫌弃，不用再记起怎去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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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周燃青哼着歌心情很好的走进下节课的教室，第一眼没看见讲台上正在低头数试卷的助教，反而看见了角落里塞着耳机趴在桌上睡觉的熟悉身影。
　　说熟悉，是因为五分钟之前她跟这个人才刚见过面。
　　看来老天爷也觉得他俩有缘。
　　半点都没迟疑，忽略了自己平时那几个学渣朋友的眼神邀请，她径直往那个角落里的位置走。
　　陆忍身边已经坐了一个穿着明黄色卫衣的男生，男生的头发染成最近很流行的奶奶灰，这会儿正吊儿郎当地翘着腿，低头玩某款手机游戏。
　　“同学，麻烦让一下。”她轻声细语地开口。
　　对方闻声抬头，原本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等看清楚她的脸，又挂上笑：“哎，美女好眼熟啊，是不是在哪见过。”
　　周燃青也想起来，这人叫夏明瀚，在中国留学生圈子里很有名，家里有钱，长得不赖，平时又爱交朋友，所以很吃得开。
　　好像是在某个酒局上见过，当时他喝得烂醉，跟沈瑜眉来眼去了一个晚上，那晚她走得早，也不知道后来两个人有没有发生什么故事。
　　也跟着笑起来，她很自然地接了话：“你是不是认识沈瑜呀？我是她室友。”
　　“哎对！我说呢，沈瑜当时是不是还给我介绍来着，怪我，那晚喝太多了，也没加个微信什么的。”
　　两人一来一回地又聊了几句，旁边那人始终把脑袋埋进臂弯里没醒，不知道是真的没醒，还是不想搭理她。
　　周燃青看了眼手机屏幕，还有两分钟上课，于是耐着性子又问了句：“这个位置能不能让给我坐呀？”
　　“啊，美女发话，当然可以。”夏明瀚反应过来，立刻绅士地起身让了座，换到了后排去。
　　她心满意足地坐下。
　　差不多琢磨出来了那么点儿她的心思，夏明瀚从后排探过半个身子来，嬉皮笑脸道：“美女，你别看他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其实难搞得很，你要不考虑考虑我，至少在谈恋爱这方面，我比他强多啦。”
　　上课时间到，没搭理他，周燃青正想着要不要把身边的人叫醒，就看到年轻的男教授Allen推门走进来。
　　穿着一身得体的白衬衫和西装裤，金色头发梳在脑后，是一个长得很帅的美国人。
　　Allen把教案放在讲台上，低头看了一眼腕表，笑得有些恶作剧，通知学生们今天要先做一个pop quiz再上课。
　　pop quiz，突击测试。
　　四面八方传来同学们的哀号声，周燃青翻了翻电脑里上次记的笔记，这才大致想起来上节课的内容。
　　这节课是微积分，专业词汇极多极难，大部分数学成绩好的中国学生全靠自学就可以A+，而像周燃青这种在国内的时候数学基础就薄弱的学生，就只能想尽办法混个C过了。
　　此时此刻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勉强回忆起来上节课的内容。
　　助教早就整理好了试卷，在Allen的示意下开始从倒数第一排分发，旁边趴着的人这会儿像是终于睡醒，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
　　那双困倦的黑色眼睛投来不经意的一瞥，看到身边坐着的是她之后，也并不惊讶，淡淡收回视线。
　　反而是周燃青坐不住了：“喂，马上要quiz了。”
　　“嗯。”他头都没抬，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
　　她继续暗示，“你会吗？”
　　陆忍从书包里拿出一只钢笔，反问她，“你不会？”
　　“当然不会呀。”她答得理所当然。
　　试卷刚好发到他们这一排，周燃青从身边同学的手里接过来，然后传给他，两人跟着其他同学一起把试卷反过来放在桌面上，等待着所有人都拿到之后同步开始。
　　等待的间隙里，她忍不住从笔记本里撕下来一页纸，潦潦草草写上四个大字，推到他面前——
　　「救救同胞」
　　偷偷扭头过去看，他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捏着这张纸，垂着眼睛看，还是没什么情绪，一丁点儿都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这人竟然见死不救。
　　在心里默默吐槽，周燃青偏过头，眼角余光瞥到他手腕边的那支钢笔。
　　银灰色的外壳边缘已经有些生了锈，笔帽边上的logo也被磨去大半，只剩下最后两个模糊的英文字母，一看就知道已经被主人使用了很久。
　　这个年代还会有人用钢笔吗？
　　还没等她继续发散思维，就听到讲台上Allen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开始答题。
　　教室里此起彼伏地响起试卷的翻页声，周燃青也只好收敛心神，老老实实地低头答题。
　　试卷上总共七道选择题，她粗粗浏览了一遍，能够确定答案的只有两道。
　　直到距离交卷时间还剩下十分钟，她终于坐不住了，偷偷掀起眼皮，看到Allen正坐在讲台后面低着头看报纸，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她大着胆子又从笔记本里撕下一页纸，飞快地写：「你告诉我答案，以后你的小费，我包了。」
　　然后把纸条朝他移过去。
　　在美国，餐厅服务生的那点儿底薪不值一提，基本都是靠小费赚钱的，如果他真的像沈瑜说的那样家境不好，国外日常开销又这么大，肯定很需要钱。
　　他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听到纸张摩擦桌面发出来的声音，垂眸瞥了一眼，很快目光又移开，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眼看着距离交卷的时间只剩下三分钟，课堂小测在这门课又占据着60%比重的分数，周燃青狠狠心，把纸抽回来，划掉上一句，又迅速补上：「你告诉我答案，我一周之内都不缠着你了，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