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 (归渔)

　　周燃青视线仍然望着他没了踪影的那条长廊，半晌，抿抿唇笑起来：“你也要抢得过我才行啊。”
　　一路从KTV的后门走出去，下了台阶，抬头就看见缀满星子的夜空，像无声缓缓流动的深蓝色海水，而她的心被遗落在船上，孤零零的，随着波浪起起伏伏。
　　银白色的月亮洒下朦胧的光，她借着这缕光看清，不远处，他半个身子都倚在墙根上，嘴里咬着一根烟，在夜色中亮起一小簇猩红色的火焰。
　　他对面站着一个身材玲珑有致的性感的外国女孩，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女孩被逗得很开心，笑声很夸张，笑起来的时候，长长的金色头发就像阳光下的麦浪。
　　至于他们聊的内容，她试着去听，却不太能听懂，只知道两个人是在调情。
　　他嘴里咬着的那根烟已经燃了大半，外国女孩凑过去，伸出手把所剩无几的烟头从他口中拿走，放在唇边轻轻吸了口，随后动作暧昧地吐出一口烟圈。
　　风声卷着热浪袭来，引得树影沙沙作响，外国女生吸完一口，他没有再接过去，垂着眼笑笑，漫不经心地开口转移了话题。
　　他们还要聊多久？周燃青站在不远处的石阶旁，脚上踩着那双没穿过几次的高跟鞋，因为刚才没去买创可贴，脚后跟这会儿好像磨得更厉害了。
　　在她耐心快要告罄的时候，终于听见他开口，音调没什么起伏，大概是说了告别的话，因为对面那个外国女孩瞬间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随后耸耸肩说Bye。
　　金发碧眼的女孩慢慢走远，少年看起来也不在意，伸手从牛仔裤口袋里摸索片刻，而后低下头，动作利落地又点燃一根烟。
　　周燃青开始思考自己要以什么方式光明正大地从这里走到他对面，再自然地打声招呼，开启话题。
　　“还不出来？”
　　……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
　　只愣了一秒钟，周燃青抬脚，踩着落了一地的漆黑树影慢慢走过去。
　　对方侧身站在一大片冰凉透白的月光底下，露出半张明晃晃的侧脸，鼻梁挺直，长长的眼睫毛在眼底打上一块阴影，下巴的轮廓很深，显得有些锋利。
　　这样看起来，他的长相明明就很冷。
　　可下一秒，他抬了抬眼望过来，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她眼里，又透出些暧昧意味。
　　怪不得初见过后，总觉得他张扬又明艳。
　　周燃青绞尽脑汁，开口却是一句：“那天的芒果糯米饭不太好吃，糯米有点硬。”
　　她稳了稳心跳，再靠近几步，“回头跟你们老板说声，不然很影响客户体验的。”
　　他咬着半根烟笑了笑，慢慢吐出一口烟圈，淡淡道：“你可以直接在yelp上打一星。”
　　“那可不行，”她眨眨眼，“打了一星万一老板找你麻烦怎么办？”
　　少年看着她，不置可否。
　　周燃青抬起头，很自然地问，“你今天不上班？我去了店里，没看到你。”
　　“今天休息。”
　　“哦，那你平时什么时候在？”
　　“怎么？”他偏过头来，“菜单上那几个单词还不会念？”
　　对方的语气里隐隐带着嘲讽，她干脆破罐破摔，“……反正你能翻译，我为什么要会念。”
　　笼罩在漫漫月光里的少年闻言，忽然微不可闻地笑了声，短促又轻淡。
　　第二根烟即将燃到末尾，他向前懒散走了几步，将烟头在垃圾桶顶层的白沙里掐灭。
　　冷白色的皮肤，穿着黑色的衣服，尤其是此时此刻，他背对着她站在一片黑暗里，露出来的两条手臂好像比头顶的月光还要白皙细腻。
　　把烟掐灭之后，他没再回头，似乎是要离开。
　　她在背后下意识开口：“陆忍。”
　　那人的背影停了一刻。
　　周燃青思索着开口，“我叫周燃青，是今年九月刚入学的新生，学CS的，如果之后碰巧能上一节课，希望可以坐在你旁边。”
　　沈瑜说他今年刚大二，看他经常在附近出没，应该也是主校区的，再加上两人同专业，其实有很大概率会选到同一节必修。
　　月色和夜色将他的背影一分为二，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只是轻飘飘地停了一瞬脚步，便又继续向前走了。
　　好像霎那间所有月光都朝他奔涌而去。


第4章
　　周燃青一觉睡醒，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她瞬间清醒过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意识到自己快要迟到了，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扎，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就匆匆忙忙往教室跑，路上差点被小石子绊倒，这才赶在上课前一分钟到达教室。
　　这节课的教授是个脾气古怪的白人老头，开学第一天就吓唬他们，说他的课不允许迟到早退的情况发生，一个学期如果迟到超过三次，期末的总成绩就往下降一个等级，缺席超过五次直接fail。
　　搞得人心惶惶。
　　松了一口气，周燃青停下狂奔的脚步，深呼吸平缓了下自己急促的心跳，走进教室在后排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
　　老头不仅每节课必点名，而且课上还喜欢找学生回答问题，偏偏这是一节理论复杂的微观经济，周燃青连题目都读不懂，更别提要给出正确答案。
　　她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不想挂科，不想延毕，不想妈妈漂洋过海来打她。
　　这个白人老头的中文口音永远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周燃青恨不得戴上放大镜看他口型，等听见他开始发chou这个音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举起了手。
　　她看过名单，这节课上的中国学生本身就极少，而姓周的，就只有自己这一个。
　　点名环节结束之后，对于周燃青来说，这节课就跟自己关系不大了。老头打开了今天的PPT课件，开始讲上次没讲完的那道供需题。
　　她把笔记本的屏幕打开，把PPT翻到正在讲的那一页挂着，自己低着头，藏在电脑后面玩手机。
　　「沈瑜：今晚去不去club？」
　　她低着头打字，「赵予西攒的局？」
　　「沈瑜：……您真是料事如神。」
　　「不去。」
　　对方急急忙忙地回复，「别啊祖宗，人赵予西不就是喜欢你吗，又没做错什么，交个朋友而已，不用这么着急跟他撇清关系吧。」
　　周燃青实话实说，「他太烦了。」
　　见了面总是缠着她问东问西，不见面就开始一条条发微信疯狂骚扰，她真的是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没把他拉黑。
　　「沈瑜：真惨，人家这么喜欢你，在你这就得到一句烦。」
　　「沈瑜：小心哪天自己栽了。」
　　聊天栏上方仍然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而周燃青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退出了聊天界面，然后搜索Jeff的名字。
　　之前读预科的时候，Jeff是整个学校里她最喜欢的外教，同时也是最喜欢她的外教。他回美国会给她买纪念品，下课后会给她弹吉他，炫耀自己最近又学了什么中文歌。为了平时方便联络，他还特地注册了一个微信账号。
　　两个人平时微信聊天都是中英混合，互相学习。
　　找到他的微信头像点进去，知道他肯定能看懂，周燃青毫无铺垫地问：「你还记得那首歌吗？」
　　对方大概是现在不忙，很快就用中文回：「哪一首？」
　　不知道用英文该怎么组织语言，又懒得去翻译，她继续用中文问：「就是那首粤语歌，我记得歌词里有蝴蝶这两个字，艺术节那晚你唱的。」
　　这次等了很久才等来回答，Jeff估计是去Google翻译了一下，回了她一串字母：「shi yi hu die」
　　周燃青打开百度，迫不及待输入，网页自动转成中文，排在首位的搜索结果就是陈奕迅的《失忆蝴蝶》。
　　终于得到了答案，她回了声谢，然后把手机放下。
　　偌大的教室里只能听见教授的声音，同学们有的在认真听讲，有的在开小差，她还看见前排又人在用电脑打游戏。
　　抬起头，她用手肘撑着桌面，眼睛盯着PPT，心思却越飘越远。
　　从一只夹着烟的手开始，到烟雾缭绕里露出来的那双黑色眼睛，冷艳又傲慢。
　　这节课是经济入门课，主要研究个体消费者，企业，或者产业的经济行为，所以免不了要用到一些数学知识，偏偏她数学最差。
　　勉勉强强跟着记了一节课笔记，老头讲完最后一段，看了眼时间说下课。
　　因为下节课跟这节课中间只隔了十五分钟，时间很赶，所以周燃青刚听见那声熟悉的“class is over”，就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走人。
　　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教室，她顺手从背包里拿出耳机戴上，摁下播放键。
　　真的是他昨天唱的那首歌。
　　她走在艳阳高照的校园里，额头上很快就冒出来薄薄的汗，早上出门太急，没来得及扎头发，这会儿长发散在脑后，觉得更热了。
　　把手腕上细细的黑色皮筋拿下来，咬在嘴里，她用手指随意把长长的头发挽起来，在脑后绕了绕，然后伸手去扯皮筋。
　　眼皮无意识掀了掀，下一秒，就在前面几步之遥的墨绿色树荫里，看见了那个熟悉身影。
　　他背着白色的双肩包，穿着黑色的长袖T恤，单手插在口袋里，背依然挺得很直，微微低了点头不知道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