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萌在游轮关闭一个多小时后才抵达目的地,当然,人群早就散了,薛嵩也已经失望而归,但是地面的温度显示,他肯定来过。这儿存在过一个温暖的下午,现在只留下燥热的傍晚,空气中留驻着爱情的气息——有几个准备在附近找餐厅吃饭的情侣还在对刚才游轮上求婚的事件津津乐道。货轮发着突突突的噪音靠了岸。除爱情之外,江边还多了点机油味儿。
女生拎着裙子慢吞吞地往大路上走,方便打车。回程比去程领悟到更多细节——哦,原来市中心的地砖凹凸不平也挺硌脚的。又觉得幸好没赶上啊,否则面对别人求婚的场面该有多尴尬?爱情固然重要,但纯真和友情更重要。
[八]
回家的路上又堵车了,但这回一点都不着急。差别在哪里呢?阮萌坐在车上想。
从前也不着急,任何时候都不着急,即使知道前面有人等着自己,迟到一小会儿又能怎样?迟到十五分钟和半小时也没有区别,只要卖个萌就能蒙混过关。为什么呢?因为你知道等待和期待的区别。直到出现这样一个人,你被他搞懵了好几次之后明白过来,他并不知道等待和期待的区别,任何时候都那么认真地期待着你的到来,如果你不能准时,他就会像小孩子那样气得鼓起脸来,故意说些大道理好让自己底气十足。
自那以后,生活不能太随心所欲了,因为这么一个对你认真的人。
特别特别认真。
小区里丰富的花草香混在呼呼的风中略过阮萌的眼睛、耳朵、发梢。池塘中的红色鲤鱼在她经过时无声地潜下水去。大概到达了一个整点,所有的路灯都亮了。接近单元楼的时候,听见一阵蔬菜倒进炒锅里发出的“呲呲”声。
她低头把长裙拎起来一点,仔细看路走上台阶。
接着她抬起头。
看见了自己不曾等待却满心期待的人——
男生站在楼门口的廊灯下冲她咧嘴一笑:“Surprise!”
风声忽然变响了,你感觉自己急速飞进天空里,看见云彩但是没有看见想象的人与景,然后落下来,下降的速度同样快,就在你以为快要摔倒地面的时候,忽然又急速上升再次飞进云里。看,你乘上了生活的秋千,随时可能有人跳出来对你说surprise。
阮萌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肯定比在镜子前练习多次的那些笑容更神采飞扬。
薛嵩笑嘻嘻地揶揄道:“我说过的吧?赌徒输红了眼才会下更大的注。虽然我输了,可是你也没有赢。”
“对啊,一起输掉了。”
“一起”是个自带幸福感的词。
也许还需要三年,或者五年,我才能变成一个真正称得上“很棒”的自己,如果一直有你的陪伴,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第十一章 番外 《词不达意》
从室内看见,阳台被雨水打湿了半截。
瓷砖边缘,罅隙中长出一小株绿色植物,叶面被房檐顺下的水滴弹奏着。
夏夜的风掀开窗帘,灯光清冷,书桌上杂乱地摊着杂志、耳麦、相机、笔记、空了大半的矿泉水瓶。
电脑排热扇造出低沉的背景音。
女生推着桌面借力,电脑椅在轮轴的作用下退开一段距离。她把电话听筒换到另一侧,又沉默两秒才说:“……我刚和陈峄城吵架了。”
韩一一想,追问果然没错。
“又怎么啦?”
“讨论到劫富济贫的弊端,我说货币救济解决不了生活资料和人口增长的矛盾,只会拉低全社会的生活质量,更何况被救济的那部分人也并不一定就具有被救济的价值,不劳而获会使他们产生毫无生活压力的幻觉,幻觉会促使他们不理性地增加生育,制造更多的人口负担。陈峄城说我有一个漏洞,被救济的人也许得到救济后会更加发愤图强努力进取。呵呵,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么理想主义的人?”
韩一一抚着额头想,下次还是别问了。
“麦麦啊,你们俩也大三了,以后能为实习求职结婚分手之类的大事吵架吗?而且你这也不算吵架吧,明明是你单方面闹情绪。”
“上周为厄尔尼诺吵架了。”
“……在陈峄城历尽艰辛终于苦尽甘来追到你的第一周,你为了厄尔尼诺跟他吵架?”
“是大事吧?”
韩一一脸上一副被甩饼击中的表情。
虽然大三才开始交往,但和陈峄城从高一就认识了,起初并没有把对方当成特别的存在。直到高二转学前,韩一一提起陈峄城,麦芒还一脸茫然——“谁啊?”
“就那个大长腿,跟在我们身边混吃混喝这么长时间你竟然没印象么?”
麦芒瞪大眼睛:“他吃什么了?”
第一次让麦芒记住这个人是大一那年,端午节当天在社团讨论粽子,甜党和咸党各执己见。坐在身旁的陈峄城转过头说:“甜咸之争说到底也就是习惯的区别罢了,小时候妈妈偏爱做什么口味的,成长过程中就自然而然接受并且习惯了。你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欸?我?”起初坚决打算站蛋黄火腿那一派的麦芒,在听见“妈妈”之后顿时没了主意。
在陈峄城看来,这不过是个小插曲,甚至连插曲都算不上,仅仅一个休止符。可能对方妈妈不擅长家务,向来都是买市售的成品,也并不是值得追问的事。
然而麦芒从此对这个人有了印象。
——怎么会有这种第一次见面就问及人家母亲的理想主义者?
转眼到了那年八月下旬,七夕的早晨。虽然闺密韩一一早就报备过要出去约会。但直到早上醒来后,看见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预警,出门买个早点,身边尽是色彩甜腻的包装,才让人真切体会到,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经过花店时,麦芒慢下脚步,叼着热腾腾的便利店三明治推门而入,影子从玻璃门上一晃而过,有点恍惚。店员笑脸相迎:“需要买花吗?”
需要给自己买束花吗?
这时身后再次响起了风铃声。
本来想给麦芒买束花送去的陈峄城,在看见麦芒站在店里的瞬间顿时认为自己脑子出了问题,思维短路两秒后,他退了出去,再进来,带着惊喜的表情。这段时间足够麦芒认出这是“那个粽子”。
麦芒在陈峄城心目中的地位可不止一个粽子。
陈峄城是在高一的长假之后那次升旗仪式上记住了麦芒。秋天的暖阳晒得人犯困,刚在全市数学竞赛中获得一等奖的陈峄城站在观礼台上,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目光呆滞地看全校学生懒懒散散地进场排队。
这个平淡的开场,很快掀起了一个撒亮片喷彩带的高潮。当同在观礼台上的班长转过头问自己“几点了”的时候,陈峄城从校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垂眼一瞥:“七点十六”。
而校规说,教学区禁止使用手机。
观礼台下的女生们像被打了强心针,局部骚乱取代了之前的整体颓靡。前排只有一个女生与其他那些带着意味深长笑意的完全不同,她自始至终没有仰起脸。陈峄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战成名,他眯起眼睛,想看清那个女生到底在做什么。
麦芒低着头,从左手摘下手表,调了一下时间,再戴回去。
本来,台上的人会反而注意到人群中的一个就够反常了,麦芒就是这么不同寻常。身在四班的陈峄城三番五次听说九班麦芒的奇闻异事,心理距离仅50cm,感觉熟悉度就像同桌过整个高一。
今天是麦芒在走廊上把偷拍自己的男生打趴在地,明天是麦芒做了“早锻炼有害身体健康”的课题通过学校各部门投票导致早锻炼被直接取消。但最离奇的不在于此。由于麦芒的闺密韩一一和陈峄城的哥们薛嵩同属于年级总分数一数二的尖子生,四人见面的机会还挺多,可是麦芒却从来不记得陈峄城这么个人。
周三下午明明还在便利店门口遇见,聊了会儿两个班共同的课程作业,周五放学时在校门口碰见她打翻了奶茶,上前递去纸巾,她倒是高兴地道了谢。
陈峄城说:“多见外啊,这么点小事还说什么谢谢。”
麦芒一脸困惑:“我们认识吗?”
陈峄城看向一旁面带同情之色的韩一一:“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怎么回事儿?现实版‘初恋五十次’?”
韩一一表示,麦芒平时也不算记性特别差,也不算特别脸盲,除了有时候声画不同步,基本上不算是个bug特别多的人。
“什么叫声画不同步?”
“名字和脸不太对得上。”
“那我不属于这种情况啊,她既没有记住我名字也没有记住脸。”
“是的,可能你只是太平凡无奇了而已。”
陈峄城被“平凡无奇”这四个字死死地限制住了。从小到大,还没有人告诉过他“你是个平凡的人”。
在这之后,麦芒又无数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确实是个平凡无奇的人。
追麦芒的过程比追一般女生的过程艰难百倍,整个人生都深陷在“你是谁”“你又是谁”和“话说你是谁”的泥沼中。
陈峄城其实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七夕偶遇送过花之后,麦芒就突然记住了自己。按理说,以前送的东西,可比玫瑰花费心多了,不过送玫瑰花的情境也确实挺离谱的。